很长一段的话,沈岁宁用了极短的时间就全部打完。
这些想法深埋心底已久,完完全全说出的那刻,像是一直压在心上的一块大石头突然就被搬开了,沈岁宁瞬间就觉得轻松了不少。
这段路,她走得很开心。
到了这一刻,也不再害怕会就此和大家形同陌路,因为那些珍贵的东西,她已经通通放在了心底,哪怕是经年之后,重新想起这段回忆,她都会因此庆幸。
那日从咖啡馆离开前,大家已经又变成了从前的模样,有说有笑。
有些答案,当下还没给出,但沈岁宁知道,他们最终的答案会是同意,因为那是大家共同的理想。而她也没有告诉他们,顾衍向她承诺过,如果他们同意签约,会尽全力为他们争取到最好的条件。
她不希望大家再对她感到愧疚,更不需要他们感激自己,这是她唯一能为他们做的事情,至于欠顾衍的……就让她慢慢偿还吧。
走出咖啡馆的时候,沈岁宁一眼就看见了仍旧停在来处的顾衍的车子。她四处张望着,试图搜寻他的身影。
初秋的阳光微微刺眼,就在她不得不眯起眼睛的时候,身后忽然伸出一只手,挡在她的眼前,低沉的声线在耳边响起:“谈完了?”
她转过身,看见他时脸上还带着无法掩饰的欢喜,轻轻地点了点头。
顾衍垂下头,看着她,低声问了句:“觉得遗憾吗?”
遗憾吗?
说一点都没有一定是假的,毕竟这算是她人生中做的很重大的一次决定,在决定的那个瞬间就注定他们会走上两条不同的道路。
但是没关系,因为她知道,他们会带着她那一份的热爱站上更高的舞台。
而她?
她要考进A大,和他一样,学管理,她要追上他的脚步,成为跟他一样优秀,能够跟他并肩而立的人。
这些话,沈岁宁没有告诉他。她只是用自己黑亮的双眼看着他,让他知道自己没有因为做出这个决定而感到任何的不快。相反,她很开心。
顾衍终于放下心来,抬手薅了一下她的脑袋,低笑着说了声:“傻样儿。”
两人回到家的时候,沈岁宁琢磨着冰箱里好像还有一些猪肉,她忽然很想吃馄饨,皮薄馅大的那种,就是不知道他会不会做。
顾衍开门的时候,她在后面拉拉他的衣角,问他:「哥哥,你会擀面皮吗?」
他在开了门后才低头看过来,边换鞋边问她:“想吃什么了?饺子还是小馄饨?”
「小馄饨」
“没擀过,不知道会做成什么样子,不过可以试——”
剩下的话在看见从客厅站起身的老太太时戛然而止,身后的脚步声停了,显然也发现家里已经有人在了。
老太太是提前下山的,原定是要再住上一阵子的。
徐月在上去的第一天就说家里只有顾衍和沈岁宁两个人在,她思来想去了好几天,一想到这件事就觉得心里不踏实,这才在今天就下来了,还跟着徐月一起回了这边。
她不像徐月那样,将沈岁宁当一个小孩儿一样看待,以为叫声哥哥就真是两兄妹,也不觉得孤男寡女的日日夜夜地生活在同个屋檐下没什么。
都快十八岁了,该懂的,不该懂的,都懂得差不多了,又出落得那么一副模样,虽然不会说话,但看起来非常惹人怜爱。两人朝夕相处,真产生点什么感情,也不是不可能。
老太太唯我独尊了大半辈子,自己儿子因为徐月跟家里人闹翻,到现在都还跟老爷子没话说。她为了两人的母子情,不得不让自己放下成见尝试着去接纳徐月。若是再要让她接受一个哑巴当自己的孙媳妇儿,是万万不可能的。
看见两人一同走进来,顾衍还一副完全惯着她的模样,老太太脑中的警钟立马就敲响了,整张脸都迅速黑下,看向沈岁宁的眼神也带着几分尖锐的敌意。
沈岁宁对上她视线的刹那,瞬间觉得有冷意从脚底升起,下意识地就往顾衍身后挪了几步,却不知自己这样做反倒更叫她误会了。
一家人吃完饭后,为了避开她们,沈岁宁独自到了后花园。
顾恒远在后花园装了一架秋千,平时可以看见他推着徐月荡。他在家的时候,和徐月完全就是一副如胶似漆的恩爱模样。
现在他们都不在这里,沈岁宁坐上了那架秋千,双腿点地,自己助力缓慢地荡起来。
直到某刻,通向后院的玻璃门被人推开,老太太向这边走来。
离开显然已经来不及,也不礼貌。
老太太是一个人来的,看样子不像是单纯想出来逛逛,沈岁宁很快意识到她的目的是自己,只是还未等捋出到底是为了什么,老太太便已经来到了她的身前。
身下一直荡着的秋千早在看见老太太出来的那个瞬间便被她停下了,沈岁宁跳下秋千,恭恭敬敬地看着面前雍容华贵的老太太,微微弯了下自己的腰,算是打招呼了。
老太太的目光在她尚且青涩的脸上掠过,抬手指了下不远处的石桌,对她说:“到那边说。”
沈岁宁跟在她的身后,在桌边坐下,桌下的手指紧紧地纠缠在一起。
老太太开门见山:“小丫头,你也快十八岁了,有些事想必也很清楚了,奶奶就不跟你绕圈子了。”
“我是不赞成徐月她将你接到这个家里的,你不会说话,如果在这个家里出了什么事,没人能负那个责任,但是徐月她硬要将你留在这里,你顾叔叔也随着她,我不好干涉,便也就随着你住在这里了。”
“上次在寺庙的时候,我们短暂相处过几天,知道你是个乖巧懂事的孩子,也很让人省心。你长得讨人喜欢,奶奶看你久了也觉得你好,更别说和你朝夕相处的徐月阿衍他们了。”
说这话时,老太太是笑着的,视线缓慢地扫过沈岁宁的脸颊,“你住在这里,你徐阿姨顾叔叔拿你当亲女儿一样看待,阿衍也拿你当亲妹妹一样,但有些事情,不是我们说怎样就是怎样的。”
“再怎么亲,你毕竟跟我们没有血缘关系,若是住在这里,成日跟阿衍出双入对什么的,外人难免会有闲话。”
沈岁宁一直安静听着,起初可能还不太清楚她找自己谈话的目的是什么,到这里也清清楚楚了。老太太这是在敲打她,让她不要和顾衍走得太近。
她放在桌下的手指纠缠地越发紧,指甲陷入手背,压出细小的月牙状,唇也抿地紧紧,没有做出什么回应,只是安静地看着面前的人。
“我们一家人接纳你在这里,是出于你妈妈和徐月之间的情谊,你也不希望因为自己,让顾家一直被人在暗地里议论的,对吗?”
老太太看向她的目光看似温和,实则内里的锋芒让她不敢直视。
沈岁宁看着她,很缓慢地点了点头。
老太太满意地笑了笑,目光转向屋内。
屋里,顾衍刚从楼梯上下来,视线在客厅环顾了一圈后,落在了院子里。
老太太像是感慨般,继续说道:“阿衍他明年就研究生毕业了,毕了业会进入公司,顾家的事业,迟早会交到他手上的。他未来的另一半,一定是个门当户对,家世清白,身体健全,能够在事业上帮得上他的女人。”
相似的话,她在寺庙已经听过一次,如今再听,心口依旧觉得闷闷地疼着。
“身体健全”这几个字,不断地刺痛着她的心,喉咙也万分艰涩,呼吸都觉得有些困难。
“等他毕业,家里便会给他安排合适的女生,让他先相处着看看,谈几年恋爱,便可以结婚生子。”
“他的一切,我们都自有安排,中途不会有任何的差错。即便有,也会很快就修正。”
“你叫过他一声哥哥,那他便永远都只会是你的兄长。”
话落,她的目光倏地从客厅移到沈岁宁的脸上,说出的话像是箭一样牢牢地扎进她的胸膛——
“你切不可对他产生任何的非分之想,如若有半分,顾家的大门,我绝不许你踏进半步。”
第47章 痴心
那场谈话最终以老太太的满意离去结束, 沈岁宁仍旧一个人坐在后院。
初秋的风不知何时已经染上了刺骨的冷意,让她手脚都止不住地发颤,眼前的光景像是被蒙上了一层朦胧的滤镜, 到最后彻底被水雾遮挡, 再看不清任何。
那些话直白又残忍,却字字句句都在理, 也正是如此,才更加令人难受。
她知道的, 她一直都知道的, 知道他们之间的差距有多大,知道他的家庭不可能会让他跟她这样的女生在一起, 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从一开始就不是平等的。
可是怎么办呢?
她就是喜欢上他了,并且还无药可救地越陷越深……
手背忽然一烫, 沈岁宁吸了吸鼻子, 飘忽的神志终于回笼了几分。
她的目光透过厚重的玻璃,重新投向客厅。顾衍的身影已经不在原先那处了, 她心下一空,心头被更为浓重的失落感覆盖着。
鼻子一酸,眼泪又有卷土重来的趋势。
她不喜欢自己这样的, 可是完全控制不住。
在听了那样一番话后, 又看不见他的身影, 她忽然就觉得自己离他好远,远到一切都像是自己的一场幻梦。
可就在如此心灰意冷之时, 身前忽然投下一片阴影。紧接着, 顾衍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在这里装蘑菇呢?”
一刹的不可置信后, 沈岁宁“蹭”地抬起头去,面前的人因为背着光和她眼中的泪水变得朦胧又模糊, 她还未来得及确认是不是自己的幻觉,手腕已经被他紧攥住,从石桌旁拉起。
顾衍拉着沈岁宁的手腕,步伐匆匆地将人拉离那处,直到确定他们站的地方不在客厅的可视范围内了,才终于停下,在她身前蹲下。
一下便看见沈岁宁那张糊满了泪水的脸庞,眉心一蹙,开口的语气是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冷:“她是不是又跟你说什么了?”
沈岁宁低垂着头,紧紧地咬着自己的唇,柔软的唇肉都因此而深陷下去,快要破皮。
顾衍一看她这反应就知道自己猜中了,心头生出一股浓重的戾气,几乎就要这么不管不顾地去质问那个人,到底和她说了什么,让人哭成这样。
可是不能,他的一时意气,最后为难的人只会是她。
他压下心头所有的戾气,伸出自己的手,扶住她的脸颊,边用自己的袖子去擦她脸上的泪水,边低声和她说:“不哭了,不用管她说了什么。”
沈岁宁的泪水却因为他这句话变得更加汹涌,都要看不清眼前的他是什么样子的了,唯一能清楚感受到的便是他帮自己擦拭脸颊的动作,很轻,很温柔。
以至于很多年后,在她无数次犹豫着到底要不要再相信他一次的时候,都还能想起这一天。那双手太过温暖,在她想要放弃的时候,却又将她推回了喜欢他的漩涡。
她终于隔着一层水雾,看清面前的他,那双浅色瞳仁里,映着一个泪眼模糊的自己,很狼狈,很丢人,但他丝毫没有嫌弃,依旧很温柔。
痴心妄想吗?
她想都想了,继续想下去又怎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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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庆假期很快结束,返校的那天,沈岁宁到的很早,班上还没几个学生,到的也几乎都在埋着头,不知是在看书还是赶作业。
同桌还没到,她放下书包,将今天要交的作业都找出来,放在桌上。
离早自习时间越近,班上的人越多,身旁的座位仍旧是空的,往常这个时候,同桌早就到了。
沈岁宁这才猛然想到,整个国庆假期,林桑都没联系自己。她又想到放假前林桑的异状,心头渐渐的浮起不安。
她给同桌发去一条信息,问她快上课了,怎么还没来。
没得到回应。
那股不安的情绪渐渐在心头扩散开来,最后直接成了坐立不安,目光在教室前门看看,又忍不住扭向后门。
目光一瞬和后排坐着的贺朝对上,对方沉默者别开了眼。她忽然想到放假前他好像说过要找自己问题目来着,但也没联系自己。
沈岁宁此时并顾不上贺朝的情绪,只是焦躁不安地看着后门的方向,却始终没看到林桑的身影,直到早自习的铃声响起,她也没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