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然知道蒋森不是故意的,因为是他拿话故意激怒他的,是他故意将前几日顾恒远送来的东西摆在桌面上,是他故意挑在徐月不在的时候约他过来的。
可一句不是故意,就能抵消过去发生的那些吗?
他们母子俩这么多年所受的折磨,□□上的,精神上的,一句不是故意就可以抵消吗?
他在神像之前许过愿,神明不帮他实现没有关系,他会自己动手。
他不要再看见蒋森一眼,不要再永无止尽地被骚扰,不要再被恶语相向,他要让蒋森为自己做过的事情付出代价!
身前,蒋森还在拼命用手堵住他的伤口。
而他已经听见屋外渐渐响起的规律脚步声,高端定制的手工皮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都和普通鞋子不同。
他推开蒋森,自己用手捂着腹部,轻声:“下半辈子,去监狱里过吧。”
……
指尖的粘稠渐渐干涸,最后化为虚无。
顾衍重新回过神,看见自己干净的一双手。一切都过去了,伤疤是过去,蒋森是过去,蒋恪也是过去,他现在是顾衍,无需再惧怕任何,没人能再伤害到他。
这样的想法在走出衣帽间后迅速改变了,他看见了落在沙发上的衬衫,想起今晚坐在那里局促不安的沈岁宁。
是看见了吗?
几乎是这个念头在脑海里闪过的瞬间,他的心里便涌起一股浓烈的不安。
第39章 假装
高三生的暑假不比其他年级, 很短,还不足一个月。
沈岁宁难得放纵了大半个假期,临近开学前, 终于打算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成日待在房间里温习之前学过的内容。
除此之外,她还在忙活一件事——
准备送给顾衍的纪念品。
离开海岛的前一晚, 她有在网上搜索过海岛纪念品有那些,搜索出来的结果无外乎都是些岛上卖的的小物件, 而且大多都是适合送女生。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 多方搜索过后,沈岁宁终于找到了一个不用当着他的面购买, 而且又比较有纪念意义的礼物:沙滩肌理画。
她离开前装的那瓶沙子,还有和林桑一起去药店买的石膏绷带都是为了做这个。
沈岁宁学了很多年的油画, 但做肌理画还是第一次, 也拿不准二者之间是否共通。海边带回来的沙子有限,怕会出错, 她打算先用了买来的石英砂试验。
开始前,她仔仔细细地又看了一遍教程,确认自己已经把过程都记住后, 才着手调色、上手。
比想象中的要简单一些, 就是感觉比画油画更考验耐心。
几乎耗费了一下午的时间。
第一次的试验成果尚且算成功, 不过还有可以改进的地方,沈岁宁决定再多试验几次。
晚饭前, 徐月来敲门, 看见她脸上显而易见的疲惫时, 心疼地摸了摸她的头:“是不是学得太累了,怎么看着精神头不太好?”
沈岁宁自己倒是没觉得有什么累的, 不过大概是因为中午没睡午觉,看起来不大精神。
她笑笑,和徐月说可能是因为没睡午觉。
谁知徐月知道后更心疼了:“要不阿姨明天给你叫个家庭教师过来吧?自学总归比较吃力些。”
沈岁宁立马就摆手拒绝了,「阿姨,不用的,我自己可以解决的」
这几个月的时间,她所表现出来的懂事和自觉徐月是看在眼里的。
江愉当初还说要多牢她费心了,可实际上,沈岁宁根本就不需要他们费心。和她同龄的孩子多多少少都还有些不安分 ,需要家长督促的时候,但沈岁宁从来都不需要,她会自己安排好所有的事情,很有计划性,也很乖。
徐月喜欢她这份乖巧,可同时,也很心疼,尤其是在知道一切的情况下。
她抓过沈岁宁的手,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宁宁,不要和阿姨见外,这是很简单的一件事,打个电话就可以解决了。”
沈岁宁自然知道这对于她来说是非常简单的一件事,不过她确实不需要。
她冲徐月笑笑,敲下一段话:「阿姨,你忘啦,我可是年级第一呢!」
这样一句颇为活泼的话一下就让徐月心中的忧虑消散了,她跟着笑出来:“是啊,差点忘了,我们岁宁还是小学霸呢!”
两人说笑着就到了饭厅,见到坐在位置上的顾衍时,徐月非常自然地说了句:“哥哥之前的成绩也挺不错的,有不会的也可以问他,他刚高考完不久,你们俩聊这些会比较有共同话题。”
“我和你顾叔叔那都是上个世纪的经验了,时代不同了。”
她这话其实也不完全对,起码,顾衍高考那已经是五年前的事情了,实在算不上“刚经历完”。不过因着她这番话,晚上的时候,顾衍还是去找了沈岁宁一趟。
敲了好几下门,里头都没什么动静,他正准备推门进去的时候,却发现门落了锁。
几乎是瞬间,他的眉头便皱了起来。
没一会儿,门被人从里头打开,门缝里探出沈岁宁神色慌张的一张脸,看见是他时并未有半分的舒展。
其实还未开门的时候,沈岁宁就知道是他了。
顾衍敲门的节奏和别人不一样,别人都是连续匀速敲上三下,只有他每次都是先敲一次,间隔大概五秒的时间,才会敲响第二下。
所以,她在他第一次停顿的时候就知道是他了。
自从上次的尴尬事件过后,两人已经有几天没怎么接触过了,加之她整日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两人几乎连碰面都少。
这要是放在平常顾衍不会觉得有什么,但偏偏时间就是如此凑巧,特别是……她现在的神情看起来就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一样。
他并不知道沈岁宁刚才在房里做些什么,只是下意识地将她这样的反应和前几晚的事情事情联系在一起。
喉结艰涩地滚动了一下,顾衍极力克制住自己想要直接逼问她的冲动,将视线从沈岁宁的脸上移开,平静地开口:“在房间干什么?”
沈岁宁告诉他自己在学习,身子依旧堵在门边。
顾衍看着她房门窄窄的缝隙,没有说话。
往日,她都会将门完全打开,然后闪开身子问他要不要进去。
这样的躲避,完全就是在验证他心中的猜想。于是,他不再勉强,只是说了句注意劳逸结合,很快便离开了。
不过走了两步,耳朵便捕捉到了身后房门轻轻关上的声音。
他低下头,自嘲般溢出一声笑。
一门之隔的房内,沈岁宁靠着门板,如释重负般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几步走到衣帽间将画板那些都拿出来。
好险,差点就被发现了!
-
三天后,沈岁宁终于开始用海边带回来的沙子制作送给顾衍的礼物。
尽管这几天已经实践过好几次,她确定自己现在已经充分掌握了技巧,可等到正式开始的时候,沈岁宁还是难免有些紧张。等终于做好,拿着小刮刀的手心都已被汗水濡湿。
好在出来的成果非常不错,色彩过渡得很自然。
万事俱备,只差亲手送给他了。
她等了一晚上,等颜料那些彻底变干,找了个盒子和礼物纸小心包装好。
深呼吸了几口气后,终于鼓起勇气去敲他的房门。
静悄悄的,好像没人。
这次,沈岁宁不敢再擅自做主推开,而是选择给他发了信息,询问他是否在房内。
过了许久,顾衍仍旧没回消息,她又到楼下去找他。
张妈见她一副明显在找人的样子,问她找谁,得到顾衍在后院的露天泳池的消息后,沈岁宁毫不犹豫地就上楼抱了画下来。
等盛夏的阳光毫无阻隔地照在脸上、手臂上时,沈岁宁低下头看了眼自己怀里抱着的东西,后知后觉自己的行为好像有些莽撞了,就算要送给他,也不急于这一时的。
况且……地点还是在泳池……
她越想越觉得非常不合适,脚步已经调转,就要往回走的时候,脑中却蓦地闪过些什么。
那晚匆忙从他房间回去后,她在睡前终于想起了一些事情——
一闪而过的那个瞬间,她看见顾衍的身上好像有很多深深浅浅的伤疤。
那个瞬间太过于短暂,沈岁宁不敢确认自己是否有看错,大脑是否篡改了记忆,她需要再亲眼看一次。
于是,脚步果断又调了个方向,她继续往泳池走去。
心脏跳得很快,她第一次这样大胆,顾不上合适不合适,顾不上他会如何看待贸贸然出现在那里的自己,她想要确认,想知道一个确切的答案。
可同时,她又希望是自己看错了,因为那样的伤疤不该出现在他的身上。
就这样,沈岁宁怀揣着忐忑不安的心到了泳池边。
远远的,便听见了水花溅起的声音,他正在游泳,现在是她最好的时机。
她努力放轻自己的脚步,悄悄靠近……
-
夏日的午后,阳光明媚又刺眼。
泳池里,顾衍没有戴泳镜,头颅不时扎进水里,又探出,视线里是明晃晃刺人眼球的太阳和澄净透亮的泳池水。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到底游了多少圈了,只知道在这一来一回中,身体里的力量一点点慢慢被消耗,心情却丝毫没变得轻松,连运动都无法完全发泄心头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郁闷。
这样的结果叫他自暴自弃般将自己完全沉进水里。
闭上眼睛,眼前却清晰浮现出那日沈岁宁仓惶的眉眼。
不该这样的,不该生出这样的情绪,更加不该因为她。
他猛地从水中钻出,甩了甩自己的头发,企图赶跑脑中那些不该有的想法。
可谁能告诉他,为什么他已经睁开眼睛了,沈岁宁还是在他的眼前?
他扯了扯唇角,自嘲的笑还未溢出,已在这瞬间突然识到了什么。这个家里,只有沈岁宁最爱穿白色的裙子,也只有她的头发会自然柔顺地披在肩头。
“哗啦——”
顾衍又将自己的身子沉下去,对着不远处的人沉声道:“转过身去。”
沈岁宁“蹭”的一下就背过身去了,像曾经无数次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