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的是,那些美好没有维持太久,到她无意中窥见沈蔚带了一个陌生女人回家便戛然而止了。年幼的她尚还不清楚这样的行为意味着什么,只是下意识地选择了告诉自己的母亲。
她天真地以为这只是一次单纯的分享,却不知在话说出口的那刻,他们家的情况便走向了和过往截然不同的形势。
江愉和沈蔚开始了无止境的争吵,他们的身体里像是住进了其他的灵魂,平日里的温柔全都不见了。吵得最凶的时候,他们就像是两头野兽,在疯狂地互相撕扯着,用尽各种恶毒的词汇攻击着对方,即便她紧紧抱着他们的身体,大声央求着他们不要这样,可他们仍旧无法停止。
起初她还不明白,她的父母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变得这样恐怖,这样骇人。在目睹了几次争吵过后,她终于从他们的字句中,模模糊糊地明白了大概是因为自己。
因为她和江愉告了密,让江愉知道了一些不好的事情。
年龄尚小的她无法堪破事情的本质,选择了将错误都揽在自己的身上。
她想要阻止他们争吵,想要让这个家回到原来的模样。可是没有办法,不管她做什么,都是无用的,争吵仍旧在继续着,甚至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那时候,她只能选择躲进自己的房间,捂住耳朵,让自己屏蔽掉外界的一切声音。
六岁的她学会的第一个是谎言是自我欺骗,只要不听不看,就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可事实就是事实,不会因为她不听不看就不存在。
在她不知道的地方,江愉和沈蔚爆发了无数次的争吵。
后来,争吵和摔东西都已经无法彻底让江愉发泄心中的气愤,她在某天像疯了般冲进家门,二话不说抱起正在餐厅吃饭的她冲上了顶楼。
沈岁宁至今都记得,那日的风特别大,大到感觉随时能将人从狭窄的天台吹下去。江愉紧紧勒着她的前胸,将她扣在自己身前。
她一动不敢动,身子却止不住地发抖,本能的求生欲让她不断重复着说:妈妈,不要,我害怕……
江愉对她的话充耳不闻,像是彻底陷入了自己的世界中。直到沈蔚终于赶来,她的情绪开始失控,声泪俱下地控诉着,他们又开始争吵。
四周变得越来越嘈杂,楼下不知道什么时候聚集了好多附近的住户,警察和消防也来了,劝说声、警笛声、控诉声、争吵声……
各种各样的声音涌进她的耳朵,最后全部凝结成了呼啸的风声,她和江愉像两片轻飘飘的叶子,从楼上落了下去。
她的世界从那一刻起变得混沌,只剩下无尽的下坠、皮肉落下时发出的沉闷声响。
那时,她以为自己已经死了,但是没有,铺在楼下的救生气垫保住了她们的性命,她又重新睁开眼看到了这个世界,她还好好活着,只是不再能说话了。
医生在给她做了全面的检查后,说她是惊吓过度导致了暂时性失声,过段时间就会好了。
可是这个“过段时间”过了非常久,她仍旧没法说话,甚至没法直面江愉,只要看见她,她便会浑身发抖,大脑泛起尖锐的痛意。
那段时间,爷爷奶奶带着她去看了很多医生,但是大家都束手无策。不管检查多少次,体检报告都显示正常,她的身体没有任何的问题。最后医院建议她去看心理医生,可仍旧无济于事。
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
半年……
一年……
两年……
大家慢慢放弃了,不再对她能重新说话抱有任何希望,不再有人带着她去医院,也不再有人会问她:宁宁,你到底什么时候能再开口说话呢?
所有人都慢慢接受她不再能说话的事实了……
-
“啊——”
不知是谁,深夜还游荡在外,突然的叫喊声唤回了她的神智。
沈岁宁重新感受到指尖贴着的冰凉镜面,她没有抽回手,也没有移开视线,只是愣愣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看着面前这个已经十七岁的沈岁宁。
脑中再次掠过今晚的画面——
顾衍在问完那句话后并没有立刻直起身,视线仍旧落在她的脸上。
秦屿他们的脚步声和说话声渐渐远去,整个天台,就只剩他俩。四周变得安静,她看着他在夜色中变得深沉的眼眸,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顾衍也没有要她承认的意思,他只是看着她,将腰弯得更低了,视线几乎与她齐平,紧紧盯着她,眸中带着她看不懂的情绪,很低很低地说了句:“我的愿望,是希望沈岁宁能重新开口说话。”
这是她时隔十年,再次从别人的口中听到“重新开口”这四个字,在所有人都已经彻底放弃了她,认定她此生都不能再出声的时候。
那个人从一开始就对她很好,未曾嫌弃她分毫,也从未对她展露出诧异或是怜悯。
他会在黑暗中牵住她的手,会在她最孤独无助的时候借她一个肩膀,会在她心有愧疚之时为她寻一个心安理得的理由,会带她脱险,会耐心教她作业,会替她开家长会……
他为她做了很多的事情,她也很想……很想为他做出改变。
沈岁宁定定地看着镜子,没有任何动作。
过了许久,镜子里的人终于缓缓张开嘴巴,露出一侧尖尖的虎牙。
嘴唇翕动了很多次,前几次都是无声的,她只能感受到气流数次经过喉间,却无法发出任何声音。沈岁宁紧张得手心都开始冒汗,心脏在激烈地跳动着,直到终于感受到了声带的震颤。
寂静的房内,终于传出了微弱的声响——
“哥……”
沙哑的、破碎的、模糊的。
她仍旧在努力着:“哥……哥……”
“哥哥……”
几乎是在连贯着说出这两个字的那刻,她的眼中瞬间溢出了泪水。
除了她自己,没有人知道,沈岁宁其实是能够说话的……
-
海岛之行的时间不算长,第四天便要返程。
离开的前一天,大家各自行动,在岛上挑自己喜欢的小特产和纪念品。
沈岁宁挑了好几串贝壳手串,心里默默念叨着:一串给自己,一串给萧潇,一串给徐月,一串给林桑……
女生是不是天然的对这些小东西感兴趣?
顾衍站在她的身旁,看着她挑了一串又一串,又看了眼她手上戴着的小叶紫檀,终于忍不住出声:“要不然把这个摊都包了,然后一年365天不重样?”
沈岁宁抬起头,愣怔了会儿,刚想说那倒也不用这么夸张,忽然看到他眼底溢出的笑意,这才意识到他是在打趣自己。
她放下东西,哒哒哒地打字:「我是给徐阿姨还有朋友们挑的」
顾衍扬扬眉:“没有自己的份?”
她拎起一条蓝色的贝壳手串,微微扬了扬。
“就给自己买一条?”
「一条就够了」
“上次在寺庙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样的。”
沈岁宁撇了撇嘴,飞快打了句:「那就全部都买好了,哥哥买单」
她只是忽然也想逗他一下,谁知下一秒,顾衍真扭头对着老板说:“老板,全部都要了。”
沈岁宁吓得立马伸出一只手踮脚捂住他的嘴巴,疯狂冲老板摇头,生怕迟一秒他就要当真了。
老板笑盈盈地看着他们,开玩笑道:“这是心疼男朋友的钱包了?要我说啊,他愿意买你就让他买,男人就得要他为你花钱。”
她这才反应过来两人现在的姿势有多暧昧,顾衍长得高,她扑过去,整个人都像贴在了他身上一样。而且……她掌心下,就是他的唇,她甚至能感觉到那种温热绵软的触感……
沈岁宁脸上一热,忙松开手,身子也同时往后退了一大步。
好热,今天的太阳怎么这么晒啊?
顾衍看了眼她涨得通红的脸庞,回头解释了句:“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明明她的行为也是在否认老板的话,他说的也是事实,可沈岁宁忽然就觉得有些失落。她往旁边挪了挪,听见老板笑呵呵地说了句:“不重要不重要。”
顾衍没再解释什么,偏头问她:“挑好了吗?就这几条?”
沈岁宁没回答他的问题,往前走了几步,将自己刚才挑好的东西交给老板,自己默默扫了一旁的二维码。
都是些带给别人的礼物,她不想花他的钱。
顾衍没制止,任她去了。
那日,沈岁宁买了好多零零碎碎的东西,都是些手串、项链、风铃之类的小装饰品。逛到最后,她还买了一个小玻璃瓶,跑到沙滩边装了一罐沙子回去。
顾衍问她装沙子做什么,她只是神秘兮兮地将手抵在自己唇边,和他说:「秘密」
他笑而不语,小女孩的心思真的不太好懂。
……
回北城的航班,顾衍依旧坐在她身旁的位置。
沈岁宁偏着头,看着蓝色的大海在视线里变得越来越小,直至再也看不见,偷偷在心底叹了口气。
她的情绪完全是写在脸上的,顾衍收起手机,问她:“舍不得了?”
沈岁宁点点头。
“以后有机会可以再来。”
以后这个词,可以代表着无限的希望,也可以是一种推辞。沈岁宁知道他说的是前者,但还是迫不及待的想从他口中知道确切的答案。
「以后是什么时候呢?」
“等你下次再放长假的时候。”
那就是寒假了,沈岁宁在心中计算了会儿,现在是七月底,高三的寒假放得晚,怎么也得到二月份了,还有大半年的时间呢……
转念一想,起码有个盼头。
她又笑了,打了句「一言为定」,将手机伸到他的面前。
同一时刻,手机忽然跳出一条消息——
「沈岁宁,你放个暑假是彻底失踪了吗?为什么这么多天不回我消息?」
第37章 推开
他的视线在她屏幕上停留了好一会儿, 最后才拎起一瓶水,往身后一靠,说了句:“手机有人找你。”
一般来说, 别人找她也不会是什么要紧的事。沈岁宁将手机收回来, 视线在触及到屏幕上的名字时,立马心虚地抬头看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