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同时,她也觉得实在是太不可思议,太疯狂了。
她怎么也没办法将那个给岁宁开过家长会的男人和她喜欢的人联系在一起,更没办法捋清他们之间的关系。
她唯一知道的就是,沈岁宁在今天见过他后,情绪就非常低落。
一路沉默着,车子在行驶了一段时间后停下,前排的司机贴心地回头问她:“同学,是这里吗?”
林桑往外看了眼,立马点头:“对,就是这儿。”
她背起自己的小包,在开门前抱了下沈岁宁,小声在她耳边说:“岁宁,你别难过了,要是你今晚想找人说这件事,我随时等着。”
说完,她松开手,和司机道了个谢,又再和沈岁宁说了声再见后便推门下了车。
车子继续向着苍山驶去……
同一时刻,顾衍刷卡推开老旧旅馆的房门。
房门打开的那一瞬间,空气里浮动着浅浅霉味扑鼻而来,他毫不在意地将刚买来的一块小蛋糕放在窄小的床头柜上,又将自己自己身上已经微微湿润的外套脱下,扔在床上。
做完这一切后,他在地板上坐了下来。
地上没有铺地毯,坐下的那瞬间便有凉意传到身上,他在这片凉意中闭上了眼睛,瞬间就觉得安心了不少。
这一个月以来,他就住在这里。
不是像城堡一样华丽的顾家,也不是市中心的高档公寓,而是这里,一个建在这座繁华城市最不起眼的角落里的破旧小旅馆,一个能够短暂容纳他这个破旧灵魂的地方……
第29章 往事
旅馆的房间很小, 设施也很简陋,只有简单的一张床、一个床头柜、一间狭小的洗手间,一台运作起来会嗡嗡作响的空调。
房间很不隔音, 清晨可以听见对面马路小贩的吆喝声, 到了夜里,可以听见夜宵档丁零当啷的玻璃瓶碰撞声、叫骂声, 偶尔还有一些不太和谐的呻/吟声。
顾衍自记事起,就是住在这样的地方。
他的父母都是普通人, 父亲在经营着小本生意, 挣不到什么大钱,但也还好, 养家糊口是够的。母亲是一家外资企业的员工,每月的薪水要比父亲可观许多, 支撑起了他们这个家的大部分开销。
除了父母之间的关系看起来有些疏离外, 他们这个家和别的普通家庭没什么不同。
他小的时候,蒋森和别的家长一样, 喜欢将他扛在肩上,带他“开飞机”,他和徐月的关系一般, 但是对他却不错。
这样的态度随着他越长越大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蒋森从某日开始, 突然待他不再亲厚,喜欢长久地端详着他的脸庞, 低声问:“你真的是蒋恪吗?”
那时候, 顾衍不太明白蒋森这个问题, 他不是蒋恪还能是谁?
直到某天,蒋森突然和徐月爆发了一场激烈的争吵, 将家里能砸的东西都砸了。他回到家中时,看到的就是一片狼籍的屋子,还有坐在地上,脸上印着鲜红巴掌印的徐月。
他问徐月发生了什么,但徐月只是贴着他的脸庞无声地掉眼泪,喃喃重复:“阿恪,妈妈对不起你。”
那之后,蒋森消失了很长一段时间,回来的时候带着满身的酒气,浓烈到呛人。他倒了杯水端到他的面前,却被他一把推倒在地上。
蒋森盯着他,恶狠狠地说:“小野种,从我家滚出去!”
这句话顾衍知道,是骂人的。
此后的数年间,他无数次从蒋森口中听到这个词。
蒋森会在吃着饭的时候突然用那种要将他生吞活剥的凶恶眼神盯着他,会在夜晚归家后突然一脚踹开他的房门,将他的作业本都撕得粉碎……
这还算是好的。
后来,蒋森的生意出了问题,要赔人家很大的一笔钱。他将自己和徐月所有的积蓄都填补了进去,连他们住着的房屋都被变卖了,带着他们搬进了更加老旧的小区。他开始成日酗酒,夜不归宿,每次回来的时候都会对着他们破口大骂,用尽各种不堪的词汇。
再后来,徐月的工作也丢了,因为蒋森跑到她的公司去发疯,上司觉得她的私事严重影响了公司。家里一下就没了经济来源,连吃饭都是问题。徐月想再出去找工作,可是蒋森不许,他觉得她是跑到外面去勾搭男人。
他们不断地争吵,严重的时候还会动手,从推搡发展成暴力手段。
起初,顾衍会冲上去拦。阻拦的后果很严重,蒋森会变本加厉地将他们母子俩一起收拾,一旦激怒他,他们母子俩都没好果子吃。
几次过后,他学乖了,他不再反抗,只是在拳头落下来的时候紧紧地将自己蜷缩起来。只需要十几分钟,他偷偷计算过的,蒋森的精力只够折磨他们母子俩十几分钟,如果激怒的话,他的暴力会持续更久。
顾衍十四岁前的日子都是这样度过的,争吵、暴力、饥饿……
那时候,他最大的愿望就是快快长大,不是像其他人所希望的那样,长大了好实现自己的理想,他希望的只是自己有一天能够一拳就击倒蒋森。总有一天,他会将蒋森付诸在他们母子身上的一切都回馈给他。
这个愿望随着他的成长渐渐实现了一半,他能够在蒋森冲他们挥出拳头的时候制住他,将他死死按在地上,蒋森不再能肆意伤害他们母子。
他用他的拳头让蒋森终于同意了和徐月离婚,他带着徐月搬出了那个家,开始了他们清贫的生活。
直到顾恒远出现在他们面前……
顾衍在那时终于明白,蒋森口中的野种到底是什么,不是他为了自己的暴力宣泄找的借口,也不是误会,他的的确确不是他的孩子。
原来,他的亲生父亲姓顾,叫顾恒远,有钱又有势。
他摆平了一直纠缠着他们的蒋森,他将他们接到了顾家的大房子里,他不顾所有的人反对要将徐月娶进家门,他给他改了名字,叫顾衍。
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他从住在贫民窟的蒋恪,摇身一变,成为了顾衍。
他不需要再为蒋森不时的骚扰苦恼,不需要再为了生计奔波,不需要中午放了学在学校的饭堂兼职,只为了十五块钱的酬劳和一顿免费的午餐,不需要辗转各路公交到别人家里给小孩子补课,不需要在寒暑假在的时候在外头打工……
顾恒远给了他金钱、身份、地位……一切身为蒋恪所不会拥有的东西。
但他讨厌顾恒远,讨厌自己和他过于相似的面庞。
就是因为这张脸,所以蒋森知道了他不是他的亲生儿子,就是因为这张脸,所以他和徐月长期活在暴力和恐慌之下。
这一切,皆因他的错误而起。那些物质不过是他为了弥补内心愧疚而做出的补偿罢了。
他用了很长的时间才让自己慢慢接受顾恒远,不会一看见他就想起蒋森,想起那些过往。
可那些灰暗的记忆还是会时不时跑出来,提醒着他所谓的光鲜亮丽不过是一个肮脏的错误,他只是个令人唾弃的私生子。
他断了和他们的联系,用自己曾经为了能够念大学而辛苦积攒下来的学费开了这间房,一呆就是一个月。
而现在……
他的目光突然瞥到床头柜上放着的小蛋糕。
他知道,他该回去了。
-
眨眼,学期末就到了。
沈岁宁交完最后一科的试卷后,到教室外面提起自己的书包,准备回家。
林桑在后面急匆匆地追上她,挽上她的胳膊,问:“岁宁,你暑假有什么打算啊?有空的话一起出来玩呗。”
暑假什么打算?
说实话,沈岁宁自己也还没想好。
江愉上次在电话里问她要不要给她安排一场旅行,国内外都行,她还没给她答案。其实心里已经隐隐有答案了,只是迟迟未能做下决断。
直到晚饭过后,徐月问她暑假什么打算,要不要和她一起去寺庙小住一下。
沈岁宁只略微思考了下,很快就点头同意了。
于是,暑假的第三天,沈岁宁就收拾了行李和徐月去了北城的天宁寺。
一开始的时候,是只有她和徐月两个人的。
谁知,还没住上两天,顾家老太太知道徐月来寺庙了,也跟着来了,顺带着,还将张妈也叫了上来。
顾老太太来了,徐月自然要花比较多的时间陪在她的身边。沈岁宁知道对方不喜欢自己,很自觉地减少了出现在她面前的频率,每日不是在自己房间里抄经书,就是在后院和小沙弥一起扫地。
这样抛开俗世的一切,安稳地挥霍时间后,她发现自己的心境都比之前平和了许多。
至少……不会经常想着顾衍了。
那日山顶一别后,她再也没有见过他。手机里,他也没有任何动静,大概是忙着陪女朋友,没有时间。
这个认知让她的心头瞬间又生起浮躁。
沈岁宁晃晃脑袋,强迫自己将顾衍驱逐出自己的脑海。
低下头,打算继续抄佛经,却看见纸上赫然写着“顾衍”两个字。
不知什么时候起,她就习惯在发呆的时候写他的名字,一笔一画,比写自己的名字还顺手。
她叹了口气,将纸团揉皱,扔进脚边的垃圾桶里。
这日,吃了早饭后,沈岁宁像往常一样,跟着小沙弥在后院洒扫。完事后,很快又钻进房里开始抄佛经。
抄到那句“凡所有相,皆为虚妄”的时候,院子里忽然就传来了脚步声。
天宁寺的游客不少,来这里小住的人也不少。沈岁宁以为又是新来了人,没在意,提起笔继续抄写着,却听闻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好像停在了她的房门口。
似是有所感应一样,她的心跳一下就快了,提着笔的手顿住,却迟迟不敢回过头去。
直到门边的人突然开口叫了声:“沈岁宁。”
提着的笔倏然落在了纸上,墨渍将刚才抄的那句话染黑。
顾衍站在门边,凝视着她迟迟没转过身的背影。
今天天气很好,日光透过院子里的那棵高榕洒下,在地上投出斑驳的光影,她就背对着房门坐在案边,身上穿着一条素净的米白色棉麻长裙,用一根发簪简单地盘了一半的头发,看着像是彻底融入了这清幽的环境一样,连他叫她都没听见。
只犹豫了几秒,他很快便抬步踏进了屋子。
几步就到了案边,他垂首,再次叫她:“沈岁宁。”
沈岁宁如梦初醒般抬起头,看到站在案边的人时,突然抬手遮了下自己的眼睛。
顾衍以为她是被阳光晃到眼睛了,不动声色地往前走了一步,遮住了从侧边照进的日光。
过了几秒,她才将手放下,再次看清了身前的人,终于确定自己刚才不是幻听了。
真的是顾衍。
“在干什么?”他很自然地问她,视线跟着移到桌上,一下便看见了面上那张被染黑的宣纸,随手拎起,轻笑了声,挑眉看向她,“这次又是失误?”
沈岁宁跟着看过去,劈手就夺了过来,藏在自己身后,伸出一只手甩了甩,无声地告诉他:「手酸了」
顾衍看了眼她微微泛红的指尖,不疑有他。
在她身旁安静站了会儿,见她侧身将纸笔归置好,他突然开口问:“要不要出去走走?”
第30章 参观
沈岁宁到底还是没能拒绝顾衍的提议, 和他一起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