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却正想说些什么,告诉他自己现在的感情状况,结果还没来得及开口,一股熟悉的战栗感沿着脊椎攀上后颈。
她心头一跳,抬起眼。
落地窗前,一道颀长身影静静伫立。江津屿站在那里,双手随意插在风衣口袋里,风扬起衣角,映着夜幕,一半隐在灯影交错的暗色里。
他神色淡淡,目光落在她和楼观山交叠的手上,缓慢地抬起眼,望向她。
然后,唇角微微一弯。
像是看到什么极其有趣的事,他歪了歪头,笑意淡得几乎透明,仿佛在等她要怎么收场。
第67章 “你想都别想。”
苏却嘴巴张了张, 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不知是灯光变暗了,还是他天生属于黑夜。刚刚明明还立在窗外,短短一瞬, 江津屿便已推开餐厅门,一步一步向她走来。
带着不列颠不止息的寒风。
“江先生?”楼观山认出了他, 率先打了招呼, “好巧。”
江津屿没应声, 只是走到他们面前,目光微垂, 落在她身上。苏却的座位正对着门口,像是刻意挡住了楼观山与他之间的视线。当然, 也可能是他压根就没打算把目光放在楼观山身上。
“确实,好巧。”
也不知道是对谁说的。
苏却始终低着头,正巧看见自己的牛仔裤上有个绷起的线头,她似乎找到了一个可以缓解紧张的方式,反复绕着线头, 想要将它扯下来。
假装十分忙碌,就能对外界声响充耳不闻。
可惜,这种尴尬的沉默并没有持续多久。
上菜的服务员端着托盘走来,礼貌地出声:“不好意思,能借过一下吗?”
楼观山礼貌地侧身让开, 而苏却则像被解救了一般,赶紧缩回座位, 低头专心摆弄筷子, 假装自己不存在。
江津屿就这么睨着她。
“江先生,有约?”楼观山随意一问,态度依旧从容。
“之前有, 可惜被人放了鸽子,”江津屿将视线从苏却身上转了回来,对着楼观山淡淡一笑,“既然撞上了,楼先生不介意的话,一起吃?”
楼观山微微一顿。
他是个体面人,即便被不请自来的第三人打扰,也难以在这种场合直接拒绝。他侧头看向苏却,似是询问她的意见,而她正用筷子戳着碗里的虾饺,假装自己没听见。
苏却虽然想拒绝,还没开口就撞上了江津屿的目光。
那眼神……看似风轻云淡,实则深沉如夜,透着隐隐的危险气息。
行吧,这次她确实没占多少理。
苏却感觉有点怂,默默把口中的“不”给咽了下去。
“好,那江先生坐这吧。”楼观山轻颔首示意旁边的位置。
四人沙发座,苏却把自己的包放在身旁的座位上,这样便只有楼观山旁边的座位空了出来。
坐那边,坐那边。苏却心里小声嘀咕着。
可江津屿似乎会读心一般,直接伸手拎起她的包,随手丢到了楼观山那一侧的座位上,长腿一迈,便稳稳当当地坐在她身旁,甚至懒懒地将手臂搭在椅背上,半倚着她的方向。
从对面看去,乍一眼便像是将她整个揽进怀里。
楼观山看在眼里,神色如常,抬手招呼服务生加了一副碗碟,并添了几笼的点心。
“听说江先生已经搬进新房子了?”楼观山顺势寒暄,抬手替他斟茶,礼数周全,“目前体验如何?住的还好吗?”
“还不错,”江津屿两指点着桌面,若不是他的语调带着燕地的字正腔圆,倒看起来像是港城来的阔少,“楼先生能在这么有限的预算里把房子收拾得这么好,难怪是伦敦最顶尖的家办经理。”
这栋房子从选址、过户到家具配置,每一个细节都是楼观山亲自盯下来的。作为顶级富豪的家办负责人,他深知这些人衡量价值的方式——品质必须拔尖,钱不是问题,但绝不能让自己被“割了韭菜”。越是富有的人,越是精明,最是喜欢在小细节上观摩人心。今日,你或许能在小环节上多抽走一分利,明日,他们便能在圈层里让你彻底除名。
“听到您说这话我就放心了。”楼观山淡笑,“我之前还担心选的床垫不合您的心意。毕竟有些人喜欢偏硬,有些人喜欢偏软。”
“我倒是挺满意的。”江津屿勾唇,忽然偏头看向身旁的苏却,语气玩味,“苏小姐呢,喜欢硬的,还是软的?”
苏却:“……”
楼观山也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发现她从刚才起就一直没动筷子,轻声问:“不合口味?”
“啊?没有。”苏却干笑着摇了摇头。
她也想动筷子啊,问题是,她的手压根不受自己控制。
在楼观山看不见的地方,她的右手被某人牢牢禁锢着,十指紧扣。
和早上那种青涩而又害羞的感觉不同,这次的感觉更像一种强势的掌控,摩挲着她的手心。
慢悠悠的,像是一种不动声色的占有。
让她时时刻刻记住,她是谁的。
苏却脸颊发烫,挣扎了一下,结果他非但没有松手,反而握得更紧,食指甚至贴着她的掌心一寸寸滑过,像是在慢条斯理地惩罚她今天背着自己出来见别的男人。
她忍无可忍,反手用指甲狠狠在他手心掐了一把。
江津屿眉梢轻挑,嘴角噙着一丝笑。力道不增反减,甚至用指尖揉了揉她的手背:“苏小姐,手怎么这么凉?”
楼观山纵然在名利场沉浮多年,早已练就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本事,但此刻,神情也不免起了波澜。
他依旧维持着得体的笑,连眉梢的弧度都精准拿捏着,但目光却始终没有往下落。
不去看。
不去想。
不去深究江津屿是如何知道,苏却的手凉。
就在这时,突兀的手机铃声打破了凝滞的空气。
苏却仿佛被惊醒一般,猛地用力,总算从江津屿掌心的禁锢里抽回了自己的手。
她低头看了一眼屏幕,Joy的名字在上面闪烁。
“工作的电话,我失陪一下。”她仓促地扔下这句话,几乎像是一条被困在浅滩的鱼,终于逮到了逃回大海的机会,毫不犹豫地快步走出了餐厅。
餐厅外,伦敦的妖风肆虐,吹得她眼睛都几乎睁不开,但比起给刚才暖气室内那股叫人窒息的气息,却反而让她觉得舒坦多了。
她按下接通键,Joy的声音从听筒传来。
“姐,不好意思啊,下班时间还打扰你。”
虽然英国的职场文化不像法国那样严格遵循“下班绝不碰工作”的松弛感,但对工作与个人时间的界限依然分明。除非万不得已,否则很少有人会在下班后特意打扰,因此,Joy带着几分歉意。
“没事,”苏却揉了揉眉心,“我反倒感谢你救了我。”
Joy:“?”
-
餐厅里,灯光昏暖,酒水微晃。两个男人面对面坐着,却是无话。
苏却离席后,江津屿便没了兴致,手指漫不经心地沿着酒杯边缘转动,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连和楼观山寒暄的兴致都欠奉。他本就不是耐心极佳的人,更不愿意和不相干的人多费唇舌。
是楼观山先开了口。
“江先生,您之前提到的玫瑰……指的就是苏小姐吧?”
他的语调温和,唇角含笑,像是在随意聊天,目光却沉静如深潭,带着试探。
江津屿闻言,懒懒抬眸。
他倒是没想到,楼观山这等在上层圈层混迹多年,深知“说一半藏一半”规矩的人,会开门见山地问这种问题,也不怕他恼了,甚至有些佩服他的胆量。
他把茶杯推远,嘴角一勾,随意道:“听说这些年,楼先生对苏却多有照拂。”他的尾音微扬,带着点居高临下的从容,“多谢了。”
也不知道他是什么身份,才会替苏却感谢。
楼观山微微一笑,丝毫不因他的态度被激怒,依旧淡定地给江津屿倒了杯茶。
“江先生言重了。”他缓缓道,“我对苏小姐好,是因为她值得,倒不是因旁的什么。”
茶水从壶中流下,落进茶杯里打着转儿,如同漩涡一般。
“未来怎么样,确实谁也不好说。”他语气从容,目光沉静,“江先生,您这次回燕北的胜算……可并不是十成十吧?”
这话落下,江津屿终于正眼看他,眉梢一挑。
“哦?”他微笑着,语气里多了几分意味,“楼先生消息倒是灵通,胆子也大,连我的事都敢探听?”
面对此等威胁,楼观山的神色丝毫不变,“江先生,我是个生意人,消息对我来说关系着钱和风险。我自然会加倍注意,更何况……这事,关乎我的重要客户。”
江津屿眯了眯眼,虽然看起来依旧慵懒,但眼底已然透出几分认真。
“楼先生,透露自己客户的信息……不大合适吧?”他向后一靠,目光定定地看着他,“如果我那位堂兄知道,他的家办负责人和我私下联络,恐怕你在这个圈子里,怕是待不久了。”
“确实,”楼观山笑了笑,不慌不忙道,“不过比起失去这个客户,我更担心他会影响到我自己。如果他真的被您打倒了,我自然也难以置身事外。”
“江兆锋的事一旦东窗事发,牵扯到的不只是他个人。”他声音平静,理智得令人心惊,“作为他的家办负责人,他的海外资产、家族基金的流转,或多或少经由我的团队经手。您手里的那些证据,我甚至比你更清楚来龙去脉。”
“但您应该也知道,参与洗-钱、协助避税,这些在法律上可都是重罪。”
“如果江兆锋垮了,作为他资金链的一环,我必然也会受到牵连。”
他语气依旧温和,甚至连笑意都未曾减少,但话语中潜藏的分量,让江津屿微微眯起了眼。
“所以呢?你打算倒戈?”
“不,我谁都不押。”
两人四目相对,空气微妙地紧绷着。
楼观山目光微敛,缓缓开口:“但我想和您做一笔交易。”
江津屿眉梢一扬,示意他说下去。
“您这次回燕北,我可以替你在伦敦照顾苏小姐,确保她不会受到江兆锋的威胁。”楼观山垂眸轻轻吹散杯中的浮沫,“如果你在这场斗争中赢了,希望你能保我不受牵连。”
“如果你输了……”他抬起眼,目光深邃而沉静,像是一汪幽深的湖水,“放心,我会替你好好照顾苏小姐,一辈子。”
江津屿的笑意终于冷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