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来就是最大的荣幸。”福叔微微颔首,目光落在苏却身上,笑意深了几分,“这位是?”
江津屿笑了笑,没多做解释,只是轻轻拍了拍苏却的肩膀,“我带她来尝尝你的手艺。”
推门入内,苏却不觉惊叹。庭院深处,一泓小池已经结了薄冰,池边的太湖石上落了一层新雪。修竹含霜,在风中发出细碎的响声。小径两旁点着莲花灯,将这方天地映照得如诗如画。
“这里平时很难订的。”江津屿轻声说,呼出的白气在灯下氤氲,“不过我从小就在这吃到大。”
穿过回廊,掀开厚重的绣花帘子,扑面而来一股暖意。雕花的紫檀木桌椅,墙上挂着名家字画,青铜香炉里袅袅升起一缕沉香。
处处考究,却不显奢靡。
“二少爷,您坐这儿。”福叔引他们到炭火边的位置,“还是老规矩?”
“嗯,再加两个应季的。”
不多时,清粥小菜便被一一端上了桌。
一碗热气腾腾的虾仁粥,清香四溢;小菜是腌黄瓜、清炒的冬笋、腊味萝卜丝,还有一道看似普通的蒸蛋,却隐约透着一股独特的鲜香。
苏却拿起筷子尝了一口蒸蛋,立刻瞪大了眼睛:“天哪,这也太好吃了吧!”
“慢点吃,小心烫。”江津屿轻声提醒。
苏却吃得兴奋,忍不住和福叔聊了起来,询问菜品的用料和做法。福叔显然也很高兴,滔滔不绝地分享着:“我们这用的都是上等的食材,这虾是今早刚送来的河虾,蒸蛋里用的汤,是熬了八个小时的老母鸡汤底,再配了点鱼骨精华……”
江津屿撑着下巴,安静地看着她。
她兴奋时眉眼弯弯,说话时带着点孩子气的语调,每次笑起来,仿佛整个四合院都亮了几分。
他突然觉得,这种热闹的烟火气,好像很久没有靠近过自己了。
那些个灰色的日子,似乎正一点点被染上色彩。
这颜色鲜活,温暖,甚至带着一种让人心跳加速的冲击力。
清脆的高跟鞋声突兀地划破了庭院的宁静。
“哟,这不是津屿吗?”
声音像是带着某种刻意的尖锐,敲击在寂静古朴的庭院里,显得格外突兀。苏却抬头朝门口看去,一位穿着貂皮大衣的中年女人踩着细高跟款款走来。
她手腕上挂着一只喜马拉雅皮的爱马仕铂金包,浓艳的妆容在暖玉轩的灯光下显得有些突兀,眉梢眼角都透着刻薄。
苏却下意识地挺直了背,眼神飞快地瞥向江津屿。江津屿原本慵懒的神态收敛了几分,脸上的笑意隐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疏离的淡漠。
“小姑。”他站起身,语气平静得听不出情绪,“怎么今天有空来这里?”
“怎么,这里是你江少的专属地盘,我不能来了?”江秉珊声音轻飘飘的,但每个字都透着居高临下的味道。
她的目光便落在苏却身上,微微眯起眼睛打量起来。
“这位是……”江秉珊眉梢一挑,目光里透着一种轻蔑的兴趣,显然并不真的想知道答案,只是在试探。
“朋友。”江津屿淡淡开口,挡在了苏却面前,语气没有一丝温度。
江秉珊笑了笑,像是看出了什么,但并没有深究:“朋友?我还以为能让我家津屿带到这里来吃饭的,至少该是个订婚对象吧。”
她看向苏却,“你叫什么啊?”
“苏却,”苏却虽然不喜欢这个看起来刻薄高傲的女人,但还是保持着对长辈的尊重,补充道,“在念书,快毕业了。”
“大学生啊。”江秉珊点点头,表情却没什么变化,唇角一弯,轻轻啧了一声,“我还以为津屿带来的人起码是个圈里人,没想到还是个大学生。”
苏却微微一怔,听出了话里的不屑。
“那你毕业后有什么打算啊?投行?咨询?”
“我未来想做图书翻译和版权经纪。”
“哦?图书翻译?”江秉珊拖长了尾音,目光扫了一圈,仿佛在评估这个答案的重量,随后讥讽地笑了一声,“就是那种翻翻小说,编编故事的工作?”
江津屿放下茶杯,眸色渐冷。
“津屿啊,”江秉珊没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依旧自顾自地说着,“你要是觉得这孩子有意思,直接让秘书给她开个工作室好了。”
她又看向苏却,“你搭上我们家津屿,未来事情简单多了。你要想印几本书,他出钱,随便印上几百万本,也没人拦着。”
“小姑,”江津屿抬眸,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冷意,“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事。”
江秉珊抬眼看向侄子,发现他目光凌厉,脸上的神情已经沉了几分。她收了几分嚣张的姿态,但嘴角还是勾着笑:“津屿,我也没说什么过分的话吧,逗逗小姑娘而已。”
“是吗?”江津屿端起茶盏,似笑非笑,“那江图南那边追回来的资金,我看也不用划到小姑账上了。”
江秉珊脸色瞬间变了:“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他轻描淡写地抿了口茶,语气里带着讽刺,“不过是逗逗小姑而已。我也没说什么过分的话吧?”
第41章 她还想要……
苏却的指尖不自觉收紧。
虽然她脸上依旧带着笑, 姿态从容,但内心的起伏只有她自己知道。
这是她除了江津珏外,第一次真正接触到江津屿的家人。
不同于江津珏那种随意大气的世家千金感, 江秉珊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令人不适的轻蔑感。那种与生俱来的高傲,那种对身份地位近乎偏执的执着, 那种毫不掩饰的鄙夷——都让苏却意识到, 自己正在触碰一个全然陌生的世界。
或者说, 是一个她未被邀请踏足的世界。
在她的世界里,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是简单的, 是摆在台面上的。
喜欢便靠近,不喜欢便远离, 合作是合作,交易是交易。可在这里——每一份亲近的背后,似乎都藏着某种利益的考量,每一句话都像是试探,又像是暗示。
她的身份, 她的职业,她的未来,每一个问题,表面上像是随意的攀谈,实则在衡量、在打量、在划分。
她不是傻子。
江秉珊根本没把她当回事。
——不算敌人, 也不算朋友,更不是未来会出现在江家视线里的人。
她不过是个偶然被江津屿带来这里、坐在这张桌子上的小角色。
江津屿呢?
她偏头看向他。
江津屿随手拨弄着茶盏, 修长的手指搭在杯沿, 指腹缓缓摩挲着温润的瓷面。
“怎么,小姑,当真了?”
他的声音低沉淡漠, 微微上扬的语调透着随意,像是真在逗弄一只暴跳如雷的猫。
江秉珊脸色瞬间变了。
她想发作,却又生生忍住,只能勉强维持脸上的笑。可那双涂着红色蔻丹的手,已经悄然收紧,指节泛白。
他刚才那一番话,威胁意味再明显不过了。江秉珊这些年透过江图南操纵的老鼠洞,偷偷转移了不少江家资产到海外,每年拿着不菲的“孝敬钱”,在文玩艺术界混得风生水起,甚至在家族里也比从前更有话语权。
可这笔钱来源不干净,江津屿若是想揭开这层遮羞布,她的日子就不会好过。
江津屿知道这一点,江秉珊更知道。
他什么都没做,只是轻描淡写地揭开一个角,便让她不得不收敛锋芒,甚至连再多说一句话都得掂量后果。
——这就是他的可怕之处。
明明态度是散漫的,语气是云淡风轻的,甚至脸上还带着一点若有似无的笑意,可偏偏杀人不见血。
京圈的富家子弟,大多嚣张跋扈,眼高于顶,靠着家世耀武扬威,行事全凭情绪。
可江津屿不一样。
他是锋芒隐于无形,刀刃藏在笑里。
他不急着出手,他只是冷眼旁观,直到对方露出破绽,再轻轻一推,便能让人摔得粉身碎骨。
而最令人心惊的是——他甚至不带情绪,不会因为愤怒而下手,也不会因为怜悯而收回锋芒。
江秉珊从他身上讨不到便宜,意兴阑珊地站起身。
“好了,我也不打扰你们用餐。”她理了理袖口,转身前却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轻笑道,“津屿,你现在倒是越来越像你哥了。”
江津屿的眼眸霎时冷了下来。
“以前啊,你做事最随性,谁的话都听不进去,可你哥不同,他稳重、有耐性,最知道怎么驯服身边的人。”江秉珊似笑非笑,目光意味深长地落在苏却身上,“你是不是也打算学学你哥的那一套?”
江津屿抬眸,声音冷淡:“我不需要学别人。”
“呵。”江秉珊轻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她的目光缓缓扫向苏却,像是端详着某件有趣的东西,语气懒洋洋地道:“小姑娘,你这性子倒是挺倔的,脾气也不小。不过,聪明人都该知道,有些门,是进不去的。”
空气陡然一窒。
苏却端起茶杯,浅浅抿了一口,“您说得对。”
她抬眼,嘴角勾起一抹浅笑,“不过您放心,我对着您家的门,还真提不起这个兴趣。”
江秉珊挑眉,没想到她会如此回答。
“倒是您,”苏却继续道,“刚才说要帮我开工作室的事,不如还是省省心思。毕竟,我不太习惯拿别人的施舍装点门面。”
这话正戳中江秉珊的痛处——外面都在传,她那个浮夸的画廊,全靠江家的资助才能维持。
“你!”江秉珊脸色铁青。
“小姑,”江津屿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寒意,“您要是再不走,我不介意把您这些年的账户流水,给爷爷过一过目。”
“看看他宠爱的小女儿,究竟从他手里搬走了多少东西。”
江秉珊被这话噎住,却还是不甘心地丢下一句,“有些人,就算有几分姿色,也改变不了命里的贫贱。”
“总比有些人,富贵了一辈子,却还要仰仗侄子施舍。”
“您说是不是,江太太?”
江秉珊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她狠狠剜了苏却一眼,踩着高跟鞋离开了。
院子里一片沉寂。
一阵风拂过,吹动屋檐下悬挂的铜铃,发出一声清脆的叮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