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亡灵节的装饰随处可见。到处都是颜色各异、盛放着的波斯菊和奇形怪状、表情幽默的骷髅头。她买了一束红色玫瑰的花冠戴在头上,又路过了街边负责画彩漆妆容的小摊,她和高凌鸥立马钻进了队伍里,也要给自己画一个漂亮的骷髅妆。
史北鲲拗不过她们俩,只得也加入队伍中。
高凌鸥画了一个非常华丽和哥特的妆容,两个眼睛涂成了松石绿,外面是一圈漂亮的波斯菊花瓣纹。
史北鲲被她们连拖带拽也拉去化妆,执意要求低调的结果是变成了一只“熊猫骷髅”。
“很好,到了墨西哥也宣传大熊猫文化。”苏却笑着吐槽。
而她自己则画得像是一朵盛放的花。靛蓝色的眼睛,向日葵色的唇彩,充满了饱满的生命力,远远地开起来像是一轮初升的太阳。
画完后,他们在老城区的街头穿行。
夜幕渐渐低垂,老城区的街道上铺满了万寿菊,烛火摇曳如繁星坠地。那些精心装扮的花车和雕塑在暮色中若隐若现,仿佛两个世界的界限在这一刻变得模糊。
百鬼夜行,你永远不知道与自己擦肩而过的骷髅,是不是逝去的人。
在这个日子,他们终于可以和你再次相逢。
路上也有不少街头艺人正在表演,salsa舞曲欢愉充满律动感,苏却正要往前走,胳膊突然被人一拐。
她回头,看见几个画着骷髅妆的姑娘冲她笑着,眼睛在烛光下闪闪发亮。其中一个拽着她的手就往舞圈里带,用半生不熟的英语喊着:“Dance with us!”
没等她反应过来,已经被拉进了欢乐的漩涡里。
那些陌生的姑娘们手挽着手,踩着鼓点转圈,裙摆在风中飞扬。每个人的脸上都画着骷髅妆,却都笑得那么肆意,那么生动。
苏却被感染得忍不住大笑地加入其中。
在这个只有死神才会跳舞的夜晚,她们是一群不知来处的灵魂,在音乐里相遇、拥抱,又在下一个转身时分别。她们跳着,跳着,仿佛要把所有的生命力都倾注在这一刻。
生命的热切感,在这一刻感受到了实质。
一曲毕,大家的手都放开,气喘吁吁地笑着。
她们拥抱,用不同的语言道别,仿佛刚才那支舞已经让她们成为了生命中独特的过客。
那种陌生又亲密的感觉,大概只有在亡灵节才能体会。
苏却回过头,却发现高凌鸥和史北鲲早已不知去向。
亡灵节的人流量实在太大,摩肩接踵,再加上大家都画着彩绘漆妆,主打一个面对面可能都认不出来。苏却在群里发了消息,结果却因为人流量过大,网络连接不佳,小气泡在屏幕里转了好几圈,也没发送出去。
看样子给江津屿发送实时位置也没有可能了。
她挫败地妥协了。
只不过她向来是个随遇而安的人,总不能因为找不到人而放弃享受这么奇幻而美妙的夜晚吧?
她一路随性而走,和漂亮的游行演员拍照,也会因为好听的音乐驻足,购买好吃的小吃大快朵颐。
一个人只是独自,而不是孤独。
她的心里有着满满的自我。
直到她走进一个广场。那里已经变成了一片花海,无数支蜡烛在花朵间闪烁。
像是一个花海墓场。
人们静静地为逝去的亲人点亮烛火,期待他们能在今夜归来,说说未尽的话。
苏却从摊贩手中接过一支蜡烛,白色的蜡身上缠绕着金色的纹路。她在花海中找了个空处跪下,小心地护着火苗。
“爸爸,”她轻声说,“我又想你了。”
记忆里的爸爸永远带着笑容,即使生命的最后几天也是如此。他总说人生苦短,要学会享受每一刻的快乐。那时候的她还不懂,为什么明知道生命即将走到尽头,却还能笑得那么释然。
蜡烛的光在她眼前晃动,突然被一阵风吹得摇曳。
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挡,却看见另一只手也探了过来,替她挡住了风。
她抬头,看见一张只画了一半骷髅妆的脸。
那些精致的黑白线条勾勒出死神的轮廓,却衬得另外一半的脸愈发生动。
江津屿就这样站在她面前,目光穿过烛火落在她脸上。
他们谁都没说话,仿佛早就知道会在这里重逢。
苏却往旁边挪了挪,给他腾出位置。江津屿在她身边跪下,从衣袋里掏出一支蜡烛。火焰在他手中跳跃,映照出他眼底深藏的思绪。
几小时前,他们终于在墨西哥城抓到了江图南。
“我们做个交易如何,小叔?”
视频里,江图南坐在镜头对面,嘴角挂着让人捉摸不透的笑。
江津屿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嘲弄道:“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谈交易,我的好侄儿。”
这是他们许久以来的第一次正式对话。
“你想要江津恒的车祸真相,不是吗?”
江图南将一枚存储卡推到镜头前,语气轻飘飘的:“这里有当年车里的录音,还有一些你应该感兴趣的东西。”
那一刻,江津屿第一次感觉有人扼住了他的喉咙。
“我只有一个条件,”江图南眯起眼睛,“放过我。”
江津屿没有回答,而是看着那个储存卡,冰冷得像是某种禁忌的钥匙。
结束通话前,江图南的声音带着戏谑,在他的脑中盘旋。
“其实我很好奇,你会不会打开这段录音呢?小叔,你真的能接受真相吗?”
“你应该一直知道吧,恒叔的死,和你脱不开干系。”
他突然想起江津恒死的那天。
车窗外的雨拍打着车顶,他不顾一切地赶到现场,却只看见一片狼藉,和一个被压得破败的礼物盒。
那是江津恒要送给他的生日礼物,因为那天两人不欢而散,没能送出。
打开礼物盒的那一刻,一个精美的打火机躺在里面,角落还刻着他的名字。
如果不是自己,哥哥是不是就不会在雨夜里狂奔?那场意外是不是就不会发生?
那个压扁的礼物盒、那些无法挽回的遗憾,像一场永远不会停歇的暴雨,至今仍在他心里下着。
到现在,他还没有勇气打开那个录音。
哥哥离开那天的雨,似乎下得更大了。
苏却感觉到他的手在微微发抖。她轻轻覆上他的手,感受到那里传来的温度。
在这个庆祝记忆的节日里,在这片点亮思念的花海中,一切似乎都变得不同。两支蜡烛并排燃烧,火光交织,在夜风中相互依偎。
Death is not the end of life.
Forgetting is.
死亡不是生命的终点,遗忘才是。
江津屿低头看着跳动的火焰,第一次感觉心里那场绵延不绝的雨,似乎小了些。
第35章 到那时候,她就再也离不开他了。……
你知道吗, 大脑通过手部接收到的信息,比通过身体其他部分接收的信息更多。
手指末梢的神经密度极高,使得手部成为人体最敏感的部位。
苏却第一次切身感受到这一点。
江津屿沉默地站在广场中央, 身影被摇曳的烛火映出一个长长的剪影。他的脸被骷髅妆遮去大半,露出的部分却透着疲惫。
像一座即将倾塌的山峦。
他的手垂在身侧, 骨节微蜷, 像是在握着什么, 却又像是空无一物。
鬼使神差的,她轻轻覆上他的手。
他的掌心宽大, 骨节分明,指腹上的薄茧与她的细嫩形成鲜明对比。掌心的温度传递过去, 轻轻地包裹住他的指节。
江津屿的目光落在两人相贴的手上,微微一怔。
但苏却能感觉到,他的手指微微一动,像是试探,又像是迟疑。
她没有退缩, 反而更用力地按了按。
那一瞬间,江津屿的呼吸似乎变得更重了些。
他翻过掌心,反手握住了她。
苏却的手比他的要小,整只手都被他包裹在掌中。
不知是谁先靠近的。
江津屿的目光很深,仿佛把她整个人都映了进去。
苏却仰起脸, 睫毛轻颤,下意识闭上眼睛。
四周的烛火在跳动, 远处传来节日的喧嚣, 可她只能听见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
原来心动是这样的感觉,像是无声地握住一颗正在融化的星星。
“哎哟,你们在这儿啊!”
突如其来的声音在身后炸开。
苏却像被烫到一样松开手, 猛地往后退了两步。江津屿没有动,只是轻轻曲了曲空下的手指,像是在留恋刚才的触感。
他的耳尖微微泛红,但表情依旧淡定。
“史北鲲?”他抬起头,声音低沉,语气隐约有些不悦。
史北鲲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满脸焦急,“你们看到高凌鸥了吗?”
“没有,”苏却摇了摇头,“她不是应该和你在一起的吗?”
“我们吵架了。”史北鲲的脸色尴尬,“我……说了些过分的话,她就跑了。”
江津屿眉头紧锁,掏出手机拨了几个电话,却一直没能接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