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念清了清嗓子,走过去:“周大夫好像感冒了,不会冻死在停尸房里t吧!”
男人神色一变,赶忙从嘴里拿出烟:“病得重不重?”
“秦副主任。”王念摇头:“没见着人,就是听着声音已经有些恍惚了,我问她吃没吃饭,里边一直说冷。”
男人正是总保卫科的秦副科长,也是死者大女婿。
“秦科长难道还准备一直把人关下去啊!”王念面上也没露出一点焦急感,看着倒像是随口问问:“可真别给关出点毛病来。”
“赔偿款是我小姨子和妹夫提出来的,他们不松口我也没办法。”秦副科长狠狠吸了几口烟,烟雾缭绕中一脸唏嘘:“我小姨子决定的事,我也管不了。”
“秦副科长的小姨子?”王念顺着话题继续问了下去:“倒还真没碰到过。”
“前几天他们才从深市来厂子里探亲,没想到一来就遇到了这么大的事。”
秦副科长的表情可没有半点忧伤,只是唏嘘感叹地又吐起了烟雾。
王念撇撇嘴,虽然看似无奈,但小姨子提出要赔偿他也没拒绝不是……厂子里没介入不也因为他的身份?
“可周大夫明明说愿意赔偿,就是你们不放她出去筹钱啊!”王念忽然说道。
“同意了!”秦副科长停下抽烟,一脸不可置信:“真同意?”
“她是同意了啊!还说要打电话回家里筹钱。”王念继续说道。
秦副科长的视线忽然移到王念身上:“施主任和王同志怎么来了?”
“我爱人给周大夫送虾油,这不来了才听说人出事……”施向明笑盈盈地插话进来,而后又是叹气:“来往这么些年,总不可能袖手旁观吧!”
“其实真不是我想为难周大夫。”秦副科长又重申,烟头随意丢到地上用脚狠狠碾灭:“既然周大夫答应赔钱我就去跟我妹夫那也说说情,检讨就不用写了!”
秦副科长猜到王念和周玉英关系应该不错,不过施向明在厂子里没实权,他并没把两口子放心上。
那句不写检讨似乎就是给施向明面子,说得还挺勉为其难。
“那真是感谢秦副科长,一会儿我们也帮着周大夫凑点。”施向明瞧着还真像是承了这份情的笑着。
秦副科长满意点头,拍拍裤腿:“那我这就去跟我妹夫说说情况。”
王念微笑点头。
“那你们再好好劝劝周大夫,这件事赔钱就了,不是什么大事。”秦副科长走着走着又回头。
“简直没有王法!”王念望着走远的背影冷声道。
“在厂里总保卫科的权利不比县公安局少。”施向明淡淡地道出事实,嘲讽不已:“一个当惯了大王的保卫科加上个见过‘大世面’的妹夫,还真敢开口!”
在431厂生活了七年,王念打交道最多的是房务科和妇联,对于厂里的挟势弄权还是看得太少。
王念把刚才和周玉英商量的法子告诉施向明。
“你觉得这个法子行得通吗?”
施向明点头:“这件事罗厂长应该早已知情所以咱们不用去找他,直接找周家人是最稳妥的。”
“既然他们要钱,那咱们就赔钱……不过不能一次性赔完,得吊到周家派人来调查出事情真相,否则玉英姐害人的名声就会坐实。”王念说。
施向明点头同意。
“等他们先把周大夫放出来再说。”
两人连忙又回到停尸房和周玉英先通气,三人商量刚结束就有密集的脚步声朝这边靠拢。
三人立即停止讲话。
“人呢?”
为首男人穿着件很时髦的花衬衫,头发烫得蓬松,双手插在喇叭裤里。
“在屋里关着呢。”秦副科长说。
“真打算赔钱了事?”男人又问。
“我赔,我赔!”屋里周玉英抢先回答,嘶哑的声音伴随着疯狂挠大铁门的动静听得人心里发毛:“你们要多少我赔就是。”
“一万二!”男人挑了挑眉笑道。
“不是九千元吗!怎么又变成了一万二。”王念不满质问。
“昨天九千元,今天一万二!”男人笑容有些邪性,上下打量王念的眼神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剩下的三千你帮她赔?”
施向明一步挡到王念身前:“这么钱再怎么也得凑几天,要不你们先把老人下葬,总停在卫生院影响不好。”
“一万二一天不到手,棺材就一天不搬走,臭了烂了是你们的事。”男人吊儿郎当地哼哼两声,随后朝空地吐出口痰。
王念一下子就想到了曾经看纪录片里提到的华国三次严打起因。
改革开放之后,各种黑恶势力也随之从阴暗处冒了出来,严重的甚至能和地方公安局都叫板。
眼前这个男人活脱脱严打前社会上很猖狂的地皮流氓。
难怪会领着家里人来卫生院闹,甚至敢私自关押周玉英……
王念扯了扯施向明衣袖,一脸害怕:“别和他们吵,还是早点回去筹钱好些。”
男人冷笑:“算你识相。”说着一挥手:“把人放出来吧,晾她也不敢跑。”
秦副科长在这人面前还真是副小弟做派,立马屁颠屁颠地拿着钥匙上前打开了门锁。
一个人影立即扑了出来。
王念快步上前接住周玉英,两人一齐跌坐到地上。
周玉英身体冷冰冰的,似乎连呼出的气都似乎带着股寒气,在王念怀里直发抖。
王念不停给她搓身体,直到周玉英呼吸渐渐平稳下来。
“我们先回去。”
施向明上前一步,和王念一起把周玉英扶了起来。
男人抱着手臂,满是玩味地看着周玉英:“昨个儿天黑没瞧清楚,周大夫还是个美人。”
周玉英狠狠瞪了眼男人。
“别瞪我,你药死我老丈人,我还没和你算账呢!”男人嗤笑。
“别说了,咱们回去打电话筹钱。”王念手下稍微用了点力,周玉英点点头:“走吧。”
“别想跑哟……”男人带着打趣的声音追着几人又响起:“要是被保卫科抓到,可不就是赔钱那么简单,到时候被抓去劳改可别怪我们。”
“给你们两天时间,要是还拿不出钱,那我们只有想别的法子。”亲副科长在后边又补充了句。
王念觉得很可笑。
厂子保卫科的副科长竟然和地皮流氓合伙坑钱,厂领导们因为不想在下次选举之前得罪人,纷纷都选择当起了“盲人”
431厂什么时候已经变成了这样……
三人走出卫生院,穿过各种指指点点的人,把周玉英径直带回了四十三栋家属楼。
“431厂……完了!”
周玉英进屋洗漱,施向明站在家门口,幽幽地叹了口气。
如今改革开放,各种国外工业项目将会蜂拥而至,431厂不思索怎么在时代潮流中进步,反而热衷于搞厂内权利斗争。
“调令大概什么时候下来?”王念问。
“下个月吧。”
施向明叹气,仅剩的那么一点不舍已被今天发生的事冲得七零八落。
再不离开,或许连他都会被卷入党派纷争中,在陷入泥沼之前离开,未尝不是件好事。
周玉英收拾完,喝下热粥身体终于暖和了些。
“去电话站。”
厂子里能跟外界联络的电话机早些年只有厂长办公室有一台,这些年逐渐增加到管理办公室里都配了电话。
生活区里还专门建了个电话站,供职工们跟外界亲属联系。
“没人跟着。”
“他们笃定我一个离异的女人无依无靠,不怕我跑。”
周玉英缓过神来之后,整个人的精神头也恢复得七七八八,很快就分析出了秦副科长几人的心理。
“他们难道没人知道你的身份?”王念奇怪。
“除了政治部,其他人都不晓得。”周玉英笑笑:“我爷爷希望我能踏实工作,不要借他身份瞎搞。”
罗永德知道周玉英前夫身份个大概,根本无权查看周玉英本身的政治档案。
政治部估计眼下也正在看好戏呢……
“现在整个厂子里我只相信你们!”周玉英握了握王念的手:“以后我一定会报答你们。”
不管曾经以为是好朋友的那些人,还是她帮忙垫付过医疗费用的病人,到最后只有王念两口子不怕得得罪人出手帮忙。
“不用担心我们。”王念知道周玉英怎么想的,笑了笑:“我们到时候拍拍屁股就走,他们拿我们没办法。”
“你们……”
“向明要调回安怀。”面对周玉英并没什么需要隐藏,王念讲得很直接:“下个月。”
“调令已经送到县城,要是快的话下个星期就应该能到厂子里。”施向明补t充。
“那就好。”周玉英叹息一声,终于是放下心来:“厂子里乌烟瘴气的,早点走是好事。”
“那你呢?”
“我……也走。”
就算事情过去,她待在厂子里也会遭人指指点点,加上王念要离开,更没了留下来的必要。
电话站是二菜站分出一半面积所建,可以拨打长途电话的只有一台。
电话要转接几次,所以等待的时间也相当长。
周玉英在格子间里打电话,王念等得无聊就一直到处看。
而后……就在门外瞧见了两个贼眉鼠眼的半大孩子。
两个男娃趴在门框上往里探头探脑,瞧见王念后叽里咕噜地讨论了几句,随后欢欢喜喜地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