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阵仗,王念第一次来厂子时刚好撞到过,只要走慢了些鞋子都得被后来人踩掉。
“先去菜站看看,我买点菜。”
黄秋红领着王念穿过自动摆成条长龙的背篓,穿过四个水泥做的乒乓球台。
一个小背篓放倒,摆上自家种的几把绿菜,也有小篮t子装的鸡蛋,卖菜人不少,就是各家数量都很少。
厂区里共有三个菜站,三人来的是二菜站。
一是离家属楼近些,而则是因为黄秋红在二菜站有熟人,要是碰上什么好东西都会悄悄给她留点。
“姐,快来!”
今天显然也有好东西,看到黄秋红,柜台中间一个短发的中年女同志立刻起身挥手。
“秋水是我二妹,你们叫黄二姐就成。”黄秋红说。
在二菜站当售货员的是黄秋红亲妹妹黄秋水,两姐妹长相相似,发型也一样,晃眼看过去还真容易认错。
“哟!这就是施总工的爱人吧。”黄秋水回过头,语气里带了些令人不舒服的笑意:“长得是好看,难怪能迷得我们施总工这么快就把人娶进门。”
就是一开口两人之间明显的差别立刻显现,黄秋水那双眸子里盛满了精明,笑意只是浮于嘴角而已。
“王念同志脸皮薄,你别逗她。”
黄秋红晓得自己妹子什么德性,要是不拦着些,一会儿还不晓得要蹦多少荤话出来。
可惜这话没起多少作用,下一秒黄秋水挑了挑眉,忽地凑到王念跟前笑道:“怎么样!施总工在炕上管不管用?”
王念:“……”
这话王念哪会听不明白,就是听懂了才会无语。
能看出黄秋水问得真心,并不是脱口而出的玩笑话,这就更让人不舒服了。
哪有第一次见面就问人夫妻之间房事的……
“秋水!”黄秋红神色骤然垮下,使劲拍了下黄秋水的胳膊:“不准再胡说。”
“就是开个玩笑,小王同志没生气吧?”黄秋水浑不在意地耸了耸肩,总算没再说些什么过分话,只是冲黄秋红招招手:“今天有大排骨,我留了一条,你拿回去给美丽炖汤喝。”
黄秋红走进柜台,只留下王念和刘超仙在外等着。
“一菜站远是远了点,以后多走几步路还是去那边买菜。”刘超仙冷不丁地出声,说完还怒了怒嘴:“老不正经!”
王念眼睛一亮,拉着人退后两步。
刘超仙明白得也快,抄着手低声立刻就说了起来:“她男人死得早,工作是厂子看孤儿寡母可怜……”
黄秋水男人因病去得早,厂里看她要养两个娃娃生活艰难,所以特意安排了个菜站售货员的活儿。
这人嘴没个把门,说话又轻浮,荤话说起来就是男同志都招架不住。
有传言黄秋水和厂子里几个男光棍关系密切,至于到底是什么关系无从得知,但凡是结了婚的女同志都不准自家那口子来二菜站买菜。
对于传言,王念一向都只是听听就罢不会往心里去,更何况眼下这个时代。
传言只要从嘴里说出来,不是真的也就变成了真事。
只是没想到刘超仙接下来的话让传言立刻又变了个味儿——成真事了。
“你别不信!”刘超仙左右看看,几乎凑到王念耳边:“我亲眼看见她和朱副厂长……”
不用说话,抬手在嘴上拍了两下,王念立刻知道是什么意思。
王念回忆结婚请客那天记忆里的朱厂长,很快便和个身高大概一米六的瘦小男人对上了号。
那人站在厂长背后不显山不露水,很容易被其他人忽略。
还是那句话……人不可貌相。
“副厂长去年刚死老婆,估摸着厂子里不少人都晓得他们的关系,要不你看这二菜站生意咋那么好。”
有人唾弃就有人巴结,那些想巴结朱副厂长的职工没少往这跑。
就是后勤送货也明白要把好的先送到二菜站来,要不黄秋水怎么可能明目张胆留得下条排骨。
“三菜站的菜咋样?”王念话锋一转问起。
旁光里瞧见黄秋红不仅提了根排骨出来,绳子上挂着块猪肝。
难怪上次和张美丽来买肉,售货员说猪肝剩了点就不用肉票,当时王念还觉着431厂里的职工挺有人情味儿。
现在看来,是指针对特定对象的人情味。
“这大排骨可真新鲜。”一改刚才满脸的嫌弃,刘超仙笑盈盈地伸出手指戳了戳排骨:“我家一年都没吃过排骨了。”
“嫂子也太省了。”王念感慨。
刘超仙叹气,自己也很无奈:“嫂子也想大口吃肉,可我们两口子要养五口人,每个月这么点肉票怎么够吃。”
肉票厂子里每个月都会发,一级工半斤肉三两油,最高的七级工每个月有一斤肉半斤油。
这么点肉票哪买得起排骨,只能凑凑一年把再买次排骨解馋。
黄秋红手里这条排骨少说有三斤,要是普通工人那不得攒小半年。
三人不过是站在菜站门口说了几句话,王念就又听到黄秋水大声和人说笑的声音。
“走吧!去木匠家瞅瞅。”王念说。
老木匠是锅炉房的老工人,退下来后儿子接了班,而他就做些木匠活给家里挣点闲钱。
刘超仙也是看这家子可怜,平时谁家要打柜子都尽量介绍给木匠。
老木匠儿媳妇身体常年需要吃药,儿子的工资一半都得拿去买药,要是没有老木匠补贴,恐怕连饭都吃不饱。
三人一路走一路聊,倒也没觉得多远。
等王念抬头一看大礼堂墙上挂的钟表,才发现竟然走了三十分钟。
再一次对431厂的面积有了更深层次的认知。
第15章 这碗不错
老木匠一家四口人住在七号家属院的平房里,两间屋子加起来就三十平不到。
一整排平房至少有二十间屋子,由于屋子前是别家后窗,所以做饭只能集中到侧面的一排厨房里。
三人到时,郑木匠正在厨房里煮稀饭。
厨房前空地上,摆放着堆削好的木头,一张双人床已经有了个大概轮廓。
趁刘超仙进厨房和老木匠说话空挡,王念走上去仔细看了看老木匠的手艺。
每根木头打磨得都挺光滑,凑近了闻还能闻到桐油的味道。
“同志要打什么样的床?”
老木匠端着碗稀粥走出厨房,边吹边走来。
王念二话没说,直接掏出了自己昨天画的图纸:“同志您看这种样式的能不能做?”
“你画的?”刘超仙好奇地凑近细瞧。
“我自个瞎琢磨的。”王念笑笑:“施宛才三岁,你说让她每天爬高下低我不放心,可毕竟是女娃娃,睡下铺又不方便……”
一切都是因为屋子太小,兄妹俩说不定要一起睡小屋好些年,屋子变不大只能从床下手。
王念画得高低床参考了前世学校的床,有个平时可以用做储物格的楼梯。
上铺机关稍微多点,除了可拆卸的床架子,还在床尾和楼梯链接处多加两个小柜子。
到时候买点碎花布一罩,上铺就是个完全私密的小空间。
“妹子!”黄秋红诧异地看向王念,音调不由拔高:“你心可真细。”
黄秋红自己也是一儿一女,儿子住客厅,张美丽和他们夫妻睡大床。
可孩子眼瞅着都快十岁,继续跟父母睡确实不合适。
夫妻两前些天还商量着要打张双人床让儿子睡上铺,下铺就弄张旧床单挂上完事。
钱先放一边不说,王念对孩子的重视程度确实让她自愧不如。
“就是要花不少钱。”刘超仙可舍不得,能给娃娃一张铺睡觉就就不错了,谁还那么精细。
王念刚想说,黄秋红就先抢答了:“你想想!这床我家美丽结婚前都能用,算下来其实还能省不少钱。”
现在一步到位,省得到时候姑娘大了就是换件衣裳都不方便。
刘超仙一想,好像还真是这么个理。
“王同志画这床就是瞧着难,其实不费什么功夫,就是多做把楼梯就成。”
老木匠把图纸还给王念,说完端起碗就一阵吸溜。
很快,稀饭见底,老木匠放下碗冲三人一招手:“你们跟我来。”
几排平房前有个木棚子,老木匠扭开门上铁丝,拉开栅栏。
棚子里摆满了还没打磨的木材以及不少半成品,王念一眼就在其中看到了张没有床板的高低床。
“那原本是别人定的床,后来男人调到其他厂,床就摆在这吃灰,同志不嫌弃的话我便宜点。”
床架子比一般床要粗些,而且看木材用得柚木,用个二十年都不是问题。
“那您就用这个架子接着做。”王念爽快同意。
“床板也是现成的我这两天赶赶工把梯子做出来就成,就是……”话说到这,王木匠顿了顿才继续往下说去:“不过这次能不能换点肉票,眼看到月底,怎么也得给家里孩子买点肉打打牙祭。”
许是瞧见黄秋红篮子的排骨,王木匠心思一转提得小心翼翼。
就算是同个厂子里的职工,日子也各有各活,王木匠家过得就紧巴巴,想要吃大荤只能自己想法子。
王念回忆了下抽屉里那些票,边点头边问:“您就需要肉票?”
“肉票和布票都成。”
“行!”
看王念答应得痛快,王木匠表情不由带出笑意来,连连保证会好好帮王念做,连原本额外要t收的桐油钱都表示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