球队另外俩人笑了几声,掏出烟,打火机窜出个火苗,手里的烟凑了上去。
这两人坐在何炎对面,何炎看他们一眼,又扫一眼和他们只隔着一道隔板的姜蜜,指关节在桌上敲了敲,扬了扬下巴道:“出去抽。”
这两人平常也当着何炎的面抽过烟,闻言没当回事。
一人说:“外头多冷啊。”
另一个笑嘻嘻道:“没事,何炎,老板不管。”
两人说完见何炎不做声,只是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们,神情里少见的带了几分认真。
两人莫名感觉手里的烟有点烫手,收了嬉皮笑脸,拎着外套出去了。
王猛只当何炎今天心情不好,也不再提他家里的事,东拉西扯地跟他瞎聊,偏偏何炎今天一副不在状态的样子,连个眼神都没给他,只嘴里“嗯啊”的应几声。
王猛正变着法子找话题想逗何炎开心点,手机响了,他一看,是他女朋友的电话,哪敢耽搁,又怕被何炎看出自己是个妻管严,咳嗽一声,故作严肃地跟何炎示意一下就麻溜儿地跑厕所接电话去了。
何炎在这看了半天,发现姜蜜等餐的时候也不看手机,两手撑在座椅两侧,就单纯那么坐着。
王猛起身时,恰巧姜蜜点的东西也上了,何炎看她动作不太熟练地开了那瓶啤酒,把酒倒进杯里,还没等吃东西就想喝酒。
何炎站起身,迈步走了过去。
姜蜜盯着玻璃杯里的液体,咽了下口水,虽然只是啤酒,但是江川哥不让她喝酒,她就一直没喝过。
她端起杯子,有点新奇地凑到嘴边,嘴唇刚碰到杯口,一只大手突然伸过来握上了杯子。
那只手很大,体温比姜蜜高,手指擦过姜蜜的手指,灵活地从她手里拿下了杯子。
姜蜜一呆,愣愣抬头,“何炎哥...”
何炎在她对面坐下,看了眼手里的杯子,笑了下。
一杯酒大半杯都是啤酒沫。
“不吃东西就喝酒?”
姜蜜反应过来,犹豫了下,小声说:“何炎哥,你别跟江川哥说哦。”
“江川管这么多,啤酒都不让喝啊。”
何炎见姜蜜小幅度点头,还不太明显地噘了噘嘴,笑道:“放心,我没他那么老古董,吃点东西,一会儿再喝。”
姜蜜眼睛亮了下,扬手叫了服务员。
还是刚才那个小姐姐,这次不知道为什么来得这么快,态度还好得不得了。
姜蜜有点摸不到头脑,又加了些吃的,招呼何炎跟她一起吃。
何炎看姜蜜坐在对面,吃东西时会微微眯起眼睛,一脸好吃得不得了的表情,轻笑一下,今晚一直没什么食欲的胃像是终于活了过来。
何炎跟着吃了点,随口问:“怎么一个人出来吃饭?”
姜蜜咽下嘴里的吃的说:“本来想和室友一起来的,但是她们出去玩了,不带我去,我干脆自己来吃了。”
何炎皱了皱眉头,怀疑她是不是在寝室被孤立了,欲言又止地把手边的酒杯推了过去。
姜蜜舔舔嘴唇,端起杯子,眼睛亮晶晶地接着说:“她们说等我满了十八再带我一起去酒吧,可我连啤酒都没喝过,我得提前练练。”
何炎差点没被她的大喘气噎死,急忙伸手又把杯子从姜蜜手里夺了回来,“你还是别喝了。”
姜蜜今天第二次被抢走了杯子,再好的脾气都有点不高兴了,她皱了皱鼻子,严肃道:“我再不到两个月就十八了。”
见何炎不为所动,姜蜜又指责他,“何炎哥,你刚还说你不是江川哥那种老古董。”
何炎也不跟她讲理,扬手把杯里的半杯酒喝了,还把酒瓶放到了姜蜜够不到的地方。
姜蜜瞪圆眼睛看他,见他没事人一样,只能气鼓鼓地垂下脑袋。
何炎看着对面的姜蜜,垂头丧脑的,像是被他欺负了一样,抬手摸了摸鼻子。
何炎没有妹妹,只有何泽一个弟弟,而何泽有时候比他还要老成一点,此刻竟然有点手足无措,有点生疏地关心起小姑娘的内心世界:“这么着急学喝酒...是不能和室友一起出去玩,不开心了?”
姜蜜低着头,指尖在餐盘上印的红字上来回摩挲,过了两秒才抬起头,扬起唇角说:“没有啊,我今天挺开心的。”
何炎就那么看着她,也不出声,看不出是信还是不信。
姜蜜跟他对视了几秒,抿抿唇,垂眸避开了他的视线,很快她又抬起眼帘,小声问:“何炎哥...你今天心情,好吗?”
她觉得今天的何炎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他还是笑,还是懒洋洋的,但是比起昨天在舞台上看见的他,带着股说不出的疲惫感。
何炎眉梢动了动,突然笑了,似乎是觉得这问题莫名其妙,理所当然道:“当然了,我哪天心情不好啊。”
姜蜜看着他的脸,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半晌,小声地“哦”了声。
她有点心不在焉,胳膊动了下,不小心碰到了桌上吃完的铁签子,几只靠近桌边的“噼里啪啦”的落到了地上。
姜蜜低头想捡起来,何炎已经先她一步弯腰,嘴里道:“你别动,我来捡。”
何炎个子高,蜷在桌下有点吃力。
姜蜜一边关注着何炎的动作,耳朵里听见隔板后有人坐下,然后传来了说话声。
“王猛和何炎呢?”
姜蜜愣了下,才知道原来何炎是跟别人一起来的。
她刚想回头看看,就听见另一道声音。
那声音带笑,语气却莫名让人不舒服,“他俩不是为了不结账跑了吧?”
姜蜜愣愣抬头,看着何炎从桌下起身,坐直了身体,把手里的铁签子放到一边。
姜蜜去看他的神情。
或许是她的视线太明显,何炎掀起眼皮看了过来,和她对视。
他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第9章 醉酒
姜蜜有些无措,身后的对话却还在继续。
“你真逗,咱们哪次出来不是何大少结账啊?”
“今天不一样啊,你没听王猛说何炎跟家里闹翻了,他还说今天别让何炎买单。”
“王猛也真有意思,何炎再怎么也不差一顿饭钱啊,不过真不知道他咋想的,我要是有那么有钱的爹,让我打狗我也不能撵鸡。”
“大少爷不食人间烟火呗,其实哪不一样啊,在家不舔老爸,出门还不是得舔老板。”
“嗨,少爷们哪懂这些,就是日子太好了才有空瞎矫情。”
那两人背对着姜蜜坐着,看不见何炎,姜蜜却是和何炎面对面。
她有些坐立难安地坐在他对面,看着他面无表情地吃着东西,像是他们不是在说他。
姜蜜突然觉得有点难过,不知道是因为何炎被朋友用轻慢的语气在背后议论,还是因为他此刻平静到无所谓的神情。
姜蜜感觉如坐针毡,她恨不得堵上耳朵,也不想听到他们用何炎的隐私,刺破他几分钟前说“他哪天心情不好”时的笑容。
何炎原本不想打断他们,但是他怕自己再不出声,对面大气不敢喘的小姑娘再把自己憋坏了。
他抽了张纸巾,擦了擦手,坐直身体,刚想出声,有人先他一步夸张道:“我靠,何炎,我没看错吧,你竟然和妹子吃饭,还是单独!”
王猛从厕所走回来,一脸震惊。
比他更震惊的是球队另外两人,他们齐刷刷回头,看见何炎时表情像见了鬼。
姜蜜回头,气鼓鼓瞪他们一眼,看那两张脸像调色盘一样,一会儿白一会儿红。
那两人和姜蜜、何炎都不出声,气氛尴尬到了极点。
王猛还在状况外,不合时宜地傻乐,“真是活久见了。”
王猛乐了一会儿,才发现自己乐得挺突兀,压根没人附和他,他自以为很聪明地一拍自己嘴巴,“看我,那啥...我对象找我,我先走了啊何炎。”
王猛说完就冲那两人使眼色,那两人顶着两张死人脸,被王猛拽走了。
王猛结了账,三人转眼就没影了。
姜蜜和何炎对坐着,一时间没人说话,沉默让气氛更加尴尬。
姜蜜咬了下嘴唇,鼓起勇气,眼睛盯着桌面有点语无伦次地说:“其实,我今天心情一点也不好,导员一定让我去参加班里的话剧表演,室友们出去玩了,只剩下我,我爸爸和江川哥也好忙...”
姜蜜一口气说了好长一句,又觉得自己这些鸡毛蒜皮的烦心事好像没什么重量,只得讪讪地住了嘴。
何炎抬手往杯里倒酒,他的手很稳,等到那杯里不多的一点酒沫消散,何炎扬了下唇角,抬眼看姜蜜,“你是想用你比我惨来安慰我吗?”
姜蜜一时语塞,似乎在犹豫哪个才是正确答案。
何炎身体前倾,凑近了一点,眉眼带笑,语气带着点自嘲,“那你应该比不过我...我今天因为看不惯我爸的伪善,不听他安排,被他断了经济来源,然后赶出来,从他们嘴里的大少爷变成穷光蛋。”
姜蜜脸上的神情慢慢变得严肃,她没做声,只沉默地看着他。
何炎移开视线,他也不知道刚才怎么说了这么多,现在想想又觉得多余,或许姜蜜也觉得他小题大做,自讨苦吃,就像何泽,像队里那两人,像大多数人一样。
何炎一时间有点索然无味,抬手喝完了杯里的酒,想说送她回寝室,突然听见她用软绵绵的声音叫他,“何炎哥。”
何炎心下叹口气,准备好听几句别扭的,言不由衷的安慰。
他抬眼,正对上姜蜜水润黑亮的眸子,她的眼睛很清澈,像从没看过这世界糟糕的一面。
何炎对上她的眼睛突然有点晃神。
她认真又执拗地看着他,语气近乎郑重地说:“何炎哥,你别听他们说什么,可能就是因为那样的人太多,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连在学校里,谈理想,谈自我,谈自由好像都变成了件羞耻的事,他们不像你那么勇敢,不敢抛弃一切做自己,可能他们也并没有错,但是我觉得你更让我敬佩。”
何炎怔了半晌,他从小听过最多的评价是“离经叛道”“叛逆”,第一次听到“勇敢”“敬佩”,别人打击他时他笑一声浑不在意,但当他被她肯定时,第一反应却是他承担不了这么高的评价。
何炎有点语无伦次,语速很快地说:“勇敢...可能我这样反而是懦弱的表现,就像他们说的,我看不惯的事总会有,没了家里,社会上也会遇到别的,如果是陈演...如果换了是他,他应该会阳奉阴违的蛰伏,直到自己掌握主动,按自己的心意行事。”
姜蜜想到傍晚的办公室里,导员说让她“锻炼一下内向的性格”。
她不觉得内向有什么不好,可能这让她不善于交际,但同时也带给她一种敏锐。
就像此刻,她能敏感地感觉到何炎不易察觉的一丝不安和自我怀疑。
何炎和陈演不同,陈演更符合姜蜜对那些家世和自身都出众的天之骄子的刻板印象,有距离感、矜贵,还有暗藏着的强势和野心勃勃。
何炎身上看不见这些,他带着洒脱、随性和漫不经心。
姜蜜不觉得这两种不同的个性有优劣之分,就像她从不觉得自己的性格需要“锻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