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哭什么?”裴祈说。
沈方月窝在沙发上,只有一个黑乎乎的小脑袋对着他,声音哽咽:“我没有哭。”
“……”
对。
看你这些莫名其妙的错题的我才应该哭。
裴祈无语地抬眼,果然,电视机里的动漫这会儿正在进行致郁剧情,他根据剧情推了一下套路,大概情节就是妖怪爱上人类,相守一辈子后,寿命短暂的人类要到此为止了,妖怪却一点都没有变老。
人类去世后,妖怪自我毁灭,变成一颗女人爱的桃花树,生生世世守在她的坟边。
这种简单的剧情,沈方月抱着一包纸,盘腿坐在沙发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回过头来时还在吸鼻子:“乌龟,寒假你打算带我去哪里玩?”
沈方月的眼泪是不值钱的。摔了要哭,看小说要哭,刷到一个老奶奶捡垃圾的短视频都要哭,小时候更甚,裴祈不知道见她哭过多少次。
但每次都还是会为她泪汪汪的眼睛沉默两秒。
含满眼泪,比平时更亮,纤长的眼睫上也都湿漉漉的,连鼻子都被哭红,一副很可怜的样子。
“去,”裴祈停顿了一下,“《5年高考3年模拟》?”
“……”
蓄满眼泪的纸团破空而来,被裴祈接住,顺手扔进垃圾桶里。
“我为了你连日本都没去,你就这么对我!”
“不是说不去日本跟我没关系,是你自己不喜欢沈方月子吗。”
这次扔过来的是一整包纸:“……说了不许再乱改我的名字!”
沈方月整个人转过身,手臂搭在沙发靠背顶上,盯着裴祈。他手边架了一盏台灯,衬得他脸色有点苍白,五官比平时还要清晰而精致。
让她想到刚才看的动漫,身为妖怪的主角也是一副没有血色,充满少年气的长相。
“裴祈,”沈方月说,“你不会也是妖怪吧。”
裴祈已经习惯了她的疯言疯语:“嗯。”
“那我要是死了你怎么办?”沈方月皱起脸,想起刚才的剧情,又想哭了。
“我也变成树。”
“……”
沈方月眼泪暂停,脑子有点短路。
她就这么呆呆地看着裴祈合上她惨不忍睹的错题本,关上台灯,起身,随手抽了一张刚被她扔过去的纸,走过来,怼在她脸上。
裴祈的脸色看起来有点烦,但动作是轻的,擦了擦她刚冒出来的眼泪。
不知道是不是哭猛了,沈方月脸颊滚烫,他隔着纸巾都感觉得到。
“起来,走了。”
“去哪?”沈方月愣愣。
“不是想去玩?”
沈方月立刻关电视,套上厚外套,一圈一圈围上围巾,裹得只剩那双发亮的眼睛,出了家门才想起来问:“我们去哪里?”
“偷狗。”
“?”
&&
某小区的绿植从边。
一个裹得像球的身影猫着腰在小道里前行,过程中还抬起围巾挡起自己的半张脸,鬼鬼祟祟地四处张望。
她身边的人睨她半晌,忽然开口:“你脸上有字。”
“啊?”沈方月倏地站直身,手掌胡乱搓了一下自己的脸,“可能是我上午写作业写到在书桌上睡着,印脸上了。什么字?我擦掉了吗?”
裴祈手从口袋里挪出来,指尖戳到她脸上,一字一顿:“小、偷。”
“?”
“沈方月,你这辈子一定别违法犯罪,”裴祈友善地提出建议,“不然事儿是上午干的,人下午就进去了。”
“……”
接下来一段路,沈方月都在对裴祈实施犯罪。
俩人一路吵吵闹闹到某栋楼前才停下。
面前是一栋乡野风格的小别墅,看得出来被打理得很好,漂亮的藤蔓遍布一整片墙,隐隐约约能闻见里面的花香。
这是裴祈妈妈的房子,也算是裴祈的老家,很小的时候,裴祈偶尔会被带过来小住两天,沈方月有时也会跟着一起来。他父母离婚后,裴祈妈妈搬回了这栋房子,带着他们家那只从小养到大的狗。
面前的房子和记忆中相差无几。沈方月走到后门栅栏,往里瞄了一眼,空无一人。
她扒在后门栅栏上,用气音喊:“水兵月,水兵月——”
“他叫多纳泰罗。”裴祈抱臂倚在墙边,盯着她的侧脸,淡淡地纠正。
在沈方月搬到裴祈隔壁时,裴祈家就养了这只狗。
当年,沈方月听到狗狗的名字,小小的身躯蹲在小小的狗崽面前,很心疼地说:“你好可怜喔,叫这么难听的名字。这样,以后你就叫水兵月吧,我最喜欢的美少女战士就叫这个名字。”
“你什么都不懂。”小小的裴祈站在她旁边,双手叉腰,“多纳泰罗是忍者神龟!是发明家!是天才!”
“但是很难听,而且它是一只乌龟。”沈方月陈述,“你自己当乌龟就好啦,为什么要人家狗狗也当乌龟啊?”
“他就喜欢叫多纳泰罗。”裴祈说,“而且他是公狗,他不喜欢蝴蝶结。”
沈方月:“谁说公狗就不能喜欢蝴蝶结?你好奇怪。世界这么大,难道就没有一个男人喜欢蝴蝶结吗?”
……
现在看,当年的沈方月思想还挺超前的。
总之时隔十五年,两人在这一方面还是没能达成一致。
沈方月才不管他的反驳,扒着门继续叫:“水兵月——”
吱呀一声,房子后门被打开,一只柯基慢慢悠悠地走了出来。
下一刻,它好像闻到什么味道,朝后门这边看了一眼。
沈方月眼睛一亮:“水兵……”
她还没喊出来,嘴巴被捂住,手臂被轻轻拽了一下,她被拉到一旁,整个人撞在了裴祈软绵绵的厚外套上。
沈方月一愣,刚张嘴想问。
“豆包,呜……豆包。”一道稚嫩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宝宝,你跑慢点。”熟悉的女声紧跟而后。
沈方月一怔,这声音,是裴祈的妈妈江瑶雪。
她缩在墙后,抱着裴祈的手臂,偷偷往里面瞄了一眼。
一个看起来一两岁的小孩儿笨拙地跟在柯基后面走出屋子,他一路小跑,笑起来露出一排好笑的乳牙,双手大张,吱吱呀呀地喊:“豆包,豆,包。”
“慢点宝宝。”江瑶雪宠溺地跟在他身后微笑,也张手虚扶着,怕他跑摔。
沈方月一下反应过来,这个小男孩儿,应该就是裴祈同母异父的弟弟。
当年裴祈父母闹了这么久离婚都没离成,一是因为有孩子,二是财产难以分割。
最后真正让这段婚姻破裂的,是江瑶雪怀上了外遇的孩子。当年裴永恩的咆哮声连邻居家都听得一清二楚,没多久,两人就各自离开了那个家,只剩下一个裴祈。
柯基跑得很慢,很快,小孩儿就追上了它,抱着它圆滚滚的身子,一人一狗十分亲昵,小孩儿笑着又叫:“豆包。”
“宝宝,豆包年纪已经很大了,你不能这样压在它身上。”江瑶雪说。
看来水兵月又有了它第三个名字。
沈方月小声嘟囔:“好难听、好没有意思的名字。”
裴祈微顿,沉默半晌,才嗯一声。他很轻地晃了一下手臂:“回去了,沈方月。”
沈方月抱紧他的手臂:“不要。”
“好不容易来一次,”她说,“我们再等等吧。”
裴祈刚想说算了,“啪嗒”一声,什么东西摔倒在地,紧跟着是江瑶雪着急的声音:“宝宝!”
小孩儿的哭声传过来,一阵嘈杂后,江瑶雪说:“不哭不哭,妈妈进去给你消毒……豆包,走,进屋了,豆包?……算了,你玩够了就自己回来,啊。”
江瑶雪的声音越来越远,直至消失。
沈方月等了一会儿,然后悄咪咪地重新探出脑袋——与栅栏后抬头看着她的狗狗对上视线。
沈方月感动地叫:“水兵月!”
水兵月:“嗷呜。”
裴祈手指蜷了蜷,在沈方月死命拽他衣袖之后,才终于慢吞吞地偏出脑袋,慢吞吞地叫:“多纳泰罗。”
“……嗷呜嗷呜嗷呜!!”
&&
两个人真的把狗偷了出来。
栅栏最底下有一个专门定制的狗门,是裴祈小时候撒泼非要家里人给狗做的,钥匙一直在他这里,江瑶雪早忘了这件事。
水兵月从狗门小跑出来,沈方月兴奋极了:“快,水兵月,我们快跑!”
水兵月刚小跑两步就被裴祈捞了起来。
“他年纪大了,跑不了。”裴祈抱着狗,手臂熟练地托着它的屁股,“走吧。”
一路上,沈方月边和水兵月聊天,边偷偷觑裴祈。
虽然年纪已经很大,但狗显然还认得他们,特别兴奋,总是很慢地去蹭裴祈的脸,张着嘴朝裴祈吐舌头。
裴祈没说话,也没怎么看它。
只是把它抱得很稳,手指沉默地一下又一下地抚摸它的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