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整个下午,顾缃都神不守舍。
她不知道张步会跟贺轻尘怎么谈,是不是谈着谈着吵起来,吵着吵着再打起来,然后张步还会骂贺轻尘毁了她一辈子。
离婚这事,她真的没有看得很重。
当初会跟他领证,顾缃想了一年都没有想明白当时自己怎么会同意。但是现在她明白了,她当时,一定是隐隐地希望有一段婚姻来保护自己。
恰好贺轻尘出现,那个时间节点,那种心境状态,一切都是刚刚好,她就同意了。
怀着沉重的心情,到了下班时间。
张步并没有给她回复,看来他们也是不欢而散。
车来车往中,贺轻尘过来接她。顾缃钻进车里,发觉他的脸色虽然有一点点异样,但并无大碍,他像往常那样问她晚上想吃什么。
顾缃回看着开车的男人:“我们回家做饭吧,做简单一些。”
“你负责炒菜,我负责帮忙。”
“两菜一汤就好。”
他点点头:“行啊。”
两个人像一对寻常的情侣,一起去买了食材,再一起回家,做饭、吃饭、洗碗,饭后顾缃也有做运动,还跟他开玩笑说本来想下去散步的,但是太冷了,不想出门。
是在一次激烈的情事之后,顾缃缩在他怀里,安静地问:“张步今天找你了?”
男人抱着他的手指微动,低低地啊了一声。
“要不,我们去扯离婚证吧。”顾缃说道。
他沉默良久,最后冷声回复:“我不同意。”
顾缃翻了一下身,跟他面对面地躺着,看着他这张清隽无匹的脸,伸手轻轻地抚摸着。
他优越的眉骨、鼻梁、下颌线,他的眼睛、睫毛、嘴唇,他脸上每一处细节,她都亲吻过无数次,确实没有什么遗憾了。
“好傻的话。”她轻声笑,“其实你在好多天前就遭受家里的压力了吧,只是他们还不知道咱俩才不是在谈恋爱,而是已经领了结婚证。他们是在昨天才知道领证的事的?”
他昨天跟平时完全不一样,她简直能想象得出来,他遭受了家里多大的压力。
现在他没有出声,那就相当于是默认了。
顾缃轻轻地笑着说:“我其实占了很大的便宜了,趁着大家都还有体面,也要体面地离场才好。”
黑夜中,男人修长温暖的手伸过来,抚过了她的唇,清晰的声音说:“在我说服他们之前,你不要再提这几个字。”
……
第43章 “我喜欢你,好喜欢好喜欢”
一室静默中,顾缃仿佛听见了贺轻尘的心跳声,一如既往稳健有力。
她点点头,嗯了一声。
他不想听的那几个字,其实,她也不想说。
他们像平时一样过日子,谁也没提这事,有时候顾缃或亲吻,或抚摸贺轻尘偏软偏薄的唇,会想着,也许她要相信他可以为她披荆斩棘,扫平路途一切坎坷障碍。
可是事情又确实不是小事,顾缃难免会在内心深处种下不安的种子。
尤其是这天上班的时候,听见同事说智利运来的樱桃,物流出现了问题,被扣在海关,没有办法清关。
这是此前从来没有出现过的事。
这种新鲜水果,冷链再完善,也不能放太久。
而现在正是南美樱桃上市的时节,如果他们公司的樱桃不能按时送至各采购商家,那么损失会很惨重。
像他们这种小公司,做着海外进口水果的生意,类似樱桃、榴莲水果的旺季发展顺利的话,能赚一票大的,养活大家当然没问题,可一旦出了问题,也可能会随时关门。
次日得到的消息,仍然没有办法清关,问询缘由,报关代理公司语焉不详,再问便没有了回应。
几个同事都在担忧,午饭时偷偷地说,万一公司这会儿也关门了,这可怎么办,孩子要喝奶粉,房贷也要每个月还。
老板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是顾缃知道他也很着急,而且她敏感地怀疑,是不是自己的问题,牵连了公司。
带着一种无奈的心情,顾缃晚上跟贺轻尘吃完饭后,在小区里散了会儿步。
最近没有冷空气降临,晚上风不大,但依然很冷。
顾缃挽着他的胳膊,走在清幽的道路上,树枝轻摇,偶尔有人牵着狗绳在遛狗。
沉默一阵后,顾缃笑了笑,说道:“我觉得我在这家公司,真的挺幸福的。”
男人侧头看她,停下了步子:“嗯,说说看,怎么幸福。”
“我做前台的工作,含金量不高,可替代性强。但老板把我当成了福星、幸运星,我的工资薪水,还有各种福利都是最好的。去年底我才刚进去,公司就发了年终奖给我,并且是按入职一年的年终奖发的。我们这种小公司,可能薪水再高也高不到哪里去,但是对我来说,非常重要。”
“现在大家都不敢失业,公司的一些同事,上有老下有小,还有房贷要供。不像我,我没有老小,没有房贷,还有一间小房子,也有存款,即便失业了也能躺平撑上两三年呢。”
顾缃抬起明亮的眼眸,注视着夜色中的贺轻尘:“你说,我是不是很幸福?”
贺轻尘伸手掐了一下她的脸颊:“那你还挺容易满足的。”
“知足常乐嘛。”
“哦,在床上的时候好像不是这样吧。”
顾缃气得直打他的胸膛:“你别乱说,我哪有。”
他吃笑地抓住她的手,像是看出了她铺垫这一通的目的,将她拥在怀里,温声说道:“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吧,有什么话不要一直放在心里。”
唉,他果然是懂她的。
顾缃在心底沉出一口气,离开他的怀抱,直截了当地说:“我们公司出了问题,货物被扣在海关,不知道什么原因一直清不了关,这好像是给我的某种提醒。”
顾缃也不想事情没有弄清楚,就去怀疑他的家人,可是……
“我们这种小公司,负担不起这种损失,可能一不小心就要裁员、关门,采购部的文姐刚生孩子不久,财务部程姐的老公每个月要做透析,李哥的房贷每个月要还七千多块……”
大家都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家家有本难忘的经,顾缃也是这么过来的,特别能感同身受,她的眼泪已经蓄在了眼眶,定定地看着这个并不属于芸芸众生的男人。
她用这双盈满晶莹泪花的眼睛望着贺轻尘,微笑着说:“贺轻尘,我真的——喜欢你,好喜欢好喜欢。”
真没想到,第一次对他说出“喜欢你”会在这样的情况下,眼泪簌地冲刷下来,砸落在冰冷的地面。
“但我也不能置其他人不管不顾。”
男人幽深如海的眼眸直视着她,喉结滚动,一把将她揽进怀里,按在胸前,声音低哑极了:“好喜欢是有多喜欢?”
不是,他怎么只关注这点?
顾缃被他打断,只好第二次离开他怀抱,抬起眼,眼泪没停地说:“我会一直一直喜欢你,可是能不能放过我们公司。”
明明是睿智的男人,怎么这个时候像是听不懂她说的话,第三次纳她入怀:“不是说过了吗,想哭,就到我怀里哭,想擦眼泪呢,就用我的衬衫擦。怎么不听话?”
顾缃:“……”
“贺轻尘——”她无奈极了,都急得快要打人了,揪住他的胳膊袖子,“你不要开玩笑了好不好?那些樱桃都快要烂在集装箱里了。”
“哦,想吃新鲜樱桃了?”男人不以为意地笑,捧着她的脸,帮她擦净了眼泪。
顾缃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喃喃问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公司的事了?”
“并不知道,刚刚才听你说。不过你放心,我们家的人还不至于干这种不体面的事,他们答应过我的,还有张步公司的项目,你也不用担心,一切都按计划在顺利进行。”
顾缃说不出话来,只能睁着双眼呆呆注视于这个做什么事情都不急不躁,稳操胜券的男人。
“至于你们公司的货物被扣,我明天帮你问问,手续齐全一般没问题,也可能是那边人手不够,来不及清。”
顾缃愣住,完全哑口无言,只余下抽泣的声音。
男人帮她擦净了眼睛,叹了一口气:“想听你说句喜欢,可真不容易,还得拉上你公司的人一起做垫背。”
“说来说去,还是对我不信任。”
顾缃摇头,小声道:“不是。”
并非不信任,是因为有好多事都不清楚,只能靠自己不多的经验去推测。
他家里的事,肯定也不好跟她透露太多,两个人只能猜来猜去。
他像是在反思自己,说道:“也怪我,应该跟你说明白的,我们家的人不会对你怎么样,他们不是那种滥用职权,或者仗着财势欺人的人。他们只是对我瞒着他们领证的事,感到愤怒。”
说到这儿,他的声音沉了下来,捏着她的手心:“他们是对我不满,而不是对你,你明白吗?”
顾缃一脸茫然。
他很淡地笑着说:“还记得上次在酒吧,我跟那几个同学说我们已经领证了么?消息很快在同学间传开了,后来知道这事的一个人认识了我母亲,跟我母亲套近乎时,无意中提及我领证了……”
简若梅女士闻言岂止是生气,简直是怒不可遏。
向来控制欲强、十分强势的简女士,很快就确认了亲生儿子,的确瞒着所有亲人领了证。她压着火气,把儿子叫回家训了一顿。
不过简女士的性格嘛,贺轻尘都习惯了,也没放在心上,只是没有想到那天他的父亲也赶了回来,并且不动声色,没有说什么,只在简若梅训话结束后,让贺轻尘先回去。
从父亲城府颇深的威严脸色中,贺轻尘能察觉到他的不悦与不满。
父亲不悦是必然的,奈何古板严肃的父亲可不像简若梅那么好打发。
从小贺轻尘便感觉自己好像没有父亲,父子关系十分疏远。这次触怒了这位大人物,贺轻尘想找个时机跟他好好谈谈,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父亲的秘书一直说他没空。
他的这位父亲,对钱财、名利、女人都不感兴趣,只爱权。
在他几十年的职业生涯中,他没有家庭概念,不在乎成长中的儿子身体是否健康,人格是否健全,儿子成年后,他一年和儿子见两面,主动打三四通电话,已经算多的了。他也不在乎妻子这边能赚多少钱,贺家家族的产业能赚多少钱。他甚至没什么兴趣爱好,大概最享受的,就是职位一步一步上升所带来的成就感。
其实这样的人,工作兢兢业业,从来不干越权的事,已是非常难得,但是他这次对儿子隐婚的态度是沉默应对,这让贺轻尘吃不准。
除了这点,他最近这段时间的压力还在于,他并没有辞掉翻译的工作,虽然他没有编制,只是个合同工,但也要履行自己的职责,那边最近催得极紧,领导时不时打电话过来让他结束休假过去。
可面前这个善良得会为了同事落泪的女人,听了他的话,以为他辞了职。
唉,男人心里无奈极了,想找个时机和她坦陈这一切,看能不能带她一起过去,又担心她觉得自己是在骗婚。
信任这种事,一旦打了折扣,就会变得很难建立。
贺轻尘看着顾缃,呵叹心底发出,最后微微一笑,轻飘飘地说了句:“我很确定,他们不会干这种事。”
顾缃沉沉心,看着贺轻尘,心里感慨,没有想到他俩的事情曝光,竟然是这样,也没有想到,她想的有点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