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金国若是坚持不肯离婚,他又能怎么办呢?强迫他们离婚?
“或许走这条路,对她而言,是最好的选择吧。”
沈青叶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她很聪明,肯定能走出一条康庄大道。”
高睿阳对她笑:“我信她,她一向比我聪明,比我厉害。”
他看着沈青叶,轻声道:“姐,我也信她,以后不会做出你担心的事。”
沈青叶一时怔愣。
高睿阳哪里不懂她的忧虑,见状只是轻轻笑了笑:“你就当……你弟弟我慧眼如炬吧,相信我的眼光。”
沈青叶愣了许久,才缓缓地笑了:“好啊。”
她说:“那希望能如你所言了。”
高睿阳回过头看她,慢慢露出了以往阳光灿烂的笑容,他说:“我保证。”
沈青叶道:“我相信她,也相信你。”
她上前一步,给他理了理衣领,道:“好了,急急忙忙跑过来,看你像个什么样。”
“回去学习去吧,有消息我会通知你。”
高睿阳道:“谢谢姐。”
沈青叶摆了摆手:“行了,赶紧走吧,别在这儿耽误我工作。”
等看着少年高大的身影慢慢远去,沈青叶才慢慢收起了笑,转身,朝着审讯室走去。
·
审讯室里一如既往的安静,沈青叶坐在审讯桌前上,看着任方遥,温声地招呼道:“吃过早饭了没?”
任方遥也笑了笑,点头道:“吃过了,一位女警同志给我送饭。”
她看着沈青叶,眸光微微动了动:“沈警官这次来,是还有什么事吗?”
沈青叶对她道:“还有一个……不是那么重要的问题,想了解一下。”
任方遥道:“您说。”
沈青叶看着她现在身上穿着的那件红色裙子,手中的笔无声地转了转,道:“你身上的裙子很漂亮。”
任方遥一愣,没想到她会突兀地问这个问题,片刻后,才怔怔地回了句:“谢谢。”
沈青叶问:“你喜欢穿裙子吗?”
任方遥神色微顿,片刻后,她缓缓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道:“喜欢,但我很少穿。”
沈青叶试探道:“因为你继父?”
任方遥笑了笑:“我小时候穿裙子,他总是喜欢抱我,手放在我大腿上摸来摸去。那时候不懂,只以为他是喜欢我。后来等长大一点,意识到他的想法,就再也不敢穿裙子了。”
沈青叶好奇道:“那为什么昨天穿了一件裙子?”
任方遥垂眸笑道:“我妈不知道这件事,她只是隐约有些怀疑我可能是怕李金国才不愿意穿裙子。她不想委屈我,一直说不想在家穿的话,在学校里穿就好。一开始我是拒绝的,但上次逛街的时候她看到一条裙子很适合我,说马上就成年了,是大姑娘了,以后上大学了,总得打扮起来。现在不穿没关系,等以后去学校了再穿。我拗不过她,再加上……自己也有点心动,就同意了。”
“选在昨天穿,也是因为想让她高兴高兴……要不然,真等我到大学再穿,我妈在家里,也看不到了。”
她喃喃道:“我以为只是穿一次,我注意一点,不会有事的……”
但最终,却造成了这么个结果。
刚穿了一次的裙子,也沾满了那个人的鲜血。
沈青叶看了她良久,才低声道:“你穿裙子很漂亮。”
这是她第二次夸她。
任方遥慢慢眨了眨眼,听她说:“你以后有很多的机会,有大把大把的时间,穿这些漂亮的裙子。”
“就像你的人生一样,未来会很漂亮出彩。”
任方遥怔愣了许久,对上她沉静的目光,莫名有一种,自己被她看穿了的感觉。
她什么都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任方遥沉默了许久,才缓缓说了句:“谢谢。”
沈青叶对她笑了笑:“案子现在还在进行中,还得委屈你在这儿待一段时间。”
任方遥回过神,问道:“那沈警官,我、我什么时候能走呢?或者说,我还能走吗?”
她目光小心翼翼,带着些微的试探。沈青叶顿了顿,道:“警察局只负责搜集证据,查明真相,至于结果……那要检察院和法院出具。”
“具体会怎么样我也不清楚,再等等吧。不过……应该不会太久。”
她对她笑笑,任方遥隐约明白了什么,神色微缓:“谢谢警官。”
……
沈青叶推开审讯室的门,看着外面的蓝天白云,缓缓舒了一口气。
天气真好啊。
第59章 真相
进展到这一步, 这个案子还不算彻底结束。沈青叶等人又分头行动,从死者李金国的邻居、酒友和同事等各方面打听,收集更多线索, 丰富案卷资料。
第二天, 众人在一起交流收集到的信息, 把这个案子从到到尾过一遍。
“李金国曾多次和酒友吹牛逼, 说任方遥越长越漂亮, 以后肯定得尝尝她的滋味儿,不能便宜了别人。”
“邻居们也能证实李金国曾多次骂杨细兰, 当地派出所也有他们的报警记录,对这一家,多多少少都有些印象。”
“李金国的一些女同事也说,李金国平时很爱讲一些荤段子,还喜欢跟她们聊一些黄色话题,每每看着她们的眼神也是色眯眯的, 偏偏他又没动过手,她们就是恶心他, 也拿他没辙。”
“案发当时, 任方遥的求救声也有人听到, 这一点是有人证的。”
“法医组那边也对李金国的尸体进行了检查, 他身上除了后脑勺和胸口处的两道伤口外,并没有其它的伤痕。血液中也没有检测到异常药品, 可以排除杨细兰母女俩对他下药后进行杀害。”
“菜市场老板也能证明当天四点多的时候杨细兰的确去买过菜。我们在他们家厨房的地面上和水槽里也检测出了血痕, 确认属于李金国无误。由此可以确定,凶器被冲洗擦拭过,上面是刻意只留下了杨细兰一个人的指纹,符合她想替任方遥顶罪的说法。”
岳凌川总结道:“所以, 目前能确定,李金国的确有侵犯任方遥的意图。当时杨细兰出门,他持有任方遥房间的钥匙,有实行犯罪的时间和工具。并且也的确有人听到了任方遥的呼救——他实施犯罪的事实是成立的。”
周启明接着道:“李金国人高马大,体格健壮,在没有被下药的情况下,任方遥一个女孩很难杀他,尤其是从正面的角度。但若李金国处于侵犯的状态中,没有注意到其他,被任方遥一时慌乱间得手不是没有可能——所以任方遥的行为充其量只是正当防卫。”
姜程补充道:“且任方遥只捅了一刀,事后在李金国丧失行动能力后并没有继续补刀,也不构成防卫过当。”
韦正义也道:“尽管一刀毙命的可能性有些低,但也可能只是巧合,并不能作为任方遥故意杀人的证据。”毕竟慌乱间捅到哪儿都有可能,谁说不能捅到心脏呢?
罗开阳也道:“那条裙子,也不能算做什么证据。她有穿衣的自由,哪怕无缘无故忽然穿了件裙子有些蹊跷,也不能说明什么。”
沈青叶道:“那这么说的话……基本上可以判定,任方遥是正当防卫无误了?”
岳凌川道:“只是咱们的判断,具体怎么样,还得看检察院怎么说。”
周启明道:“估计结果也差不多。”
韦正义道:“那就赶紧把文件资料都写了吧,抓紧把案子移交到检察院,别耽误人家姑娘的高考。”
众人又打起精神,忙了两天,才把各项材料都准备好。
案卷移交到检察院的当天,任方遥也被转到看守所羁押。
沈青叶当时在外面看着她,任方遥停下了脚步。
沈青叶道:“暂时在看守所里待一阵子吧。据我所知,你们学校的领导已经向上面反映,看能不能争取特事特办,催促检察院尽管完成审查,你应该不会在里面待太久。”
任方遥轻轻笑了笑:“谢谢警察姐姐。”
沈青叶道:“不用谢我,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
旁边的工作人员已经在催促,沈青叶往后退了两步:“去吧。”
任方遥往前走着,在即将下楼的时候,她忍不住回头,看了眼沈青叶。
外面天色正好,阳光璀璨,给对方也蒙上了一层朦胧的光影。
她不知道这位心思细腻的女警是不是猜出了什么,她只是又看了她一会,才缓缓回过了头。
在走向车子的路上,任方遥忽然想起了过年那天晚上。
自从妈妈和李金国再婚后,任方遥对过年就再也没有任何期盼。
李金国兄弟三个,父母健在,每逢过年,一大家子的人都要聚在一起。而那种场合,对她而言,意味着嘈杂吵闹,意味着阴阳怪气,意味着母亲要伺候他们一大家子的人。
他们嫌弃她不会说话,嫌弃她白吃白喝,嫌弃母亲是个不会下蛋母鸡。她要忍受同龄人的欺负和年长者的指责,不能有丝毫反抗。
可明明是李金国自己酗酒身体不好,导致妈妈怀孕了孩子也保不住;明明是他动不动拳打脚踢,让妈妈几次三番流产,连医院都不让她去,只是随意在楼下小诊所买了点消炎药,导致妈妈这么多年身体一直不好,连点重活都不能干,连离婚都不敢提;明明她上高中有学校的奖学金,没花他一分钱——
明明是他欠她们的,怎么在他们眼里,她们就成了吸李家血的蛀虫呢?
任方遥本来以为她都已经习惯了,她以为这是最后一次,等她高考完,瞒着李金国报志愿,到一个他不知道的地方,她就能带着母亲解脱了。
可所有的幻想都在那一天被打破。
正月初二,李金国的妹妹李金华回娘家。她有个儿子,今年同样在读高三,成绩却不怎么好,也就看次次成绩都在年级前列的任方遥不顺眼。而那天,不知道她在哪里得到了市联考的成绩排名,来了之后就在李金国面前极尽夸张地说她的成绩有多好,说他们家要出个大学生了,说任方遥以后飞黄腾达了可不能忘记家里人之类。
任方遥面无表情,只低头吃菜。李金华见状便越发不满,阴阳怪气地说忘了任方遥不是李家人,人家还姓任,估计就算以后出息了跟他们也没什么关系。又说看她现在这样子,以后保不准就是个白眼狼,说不定哪天就带着她妈跑得远远的,让他们这些穷亲戚再也找不到……
当时李金国脸色极其难看,只说一个女孩上什么大学,上大学有什么用?上大学也是便宜了别的男人。我能供她到高中毕业已经是仁至义尽了,还想着上大学,做梦吧!
任方遥当时脑海中一片空白,在那一刻,她好像意识到,自己这一辈子都摆脱不了李金国。
当天晚上李金华回去之后,李金国喝多了酒,把她们母女锁在房间里就是一顿暴打。他拽着她的头发问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真的想拍拍屁股远走高飞?母亲在一旁哭着劝着,却被他一巴掌扇到一旁。他说你们不要想着摆脱老子,你们这辈子都别想跑,赶跑我就把你们腿打断!跑到哪,我都能把你们抓回来!离婚?离婚更是想都不要想!我活着,你们得留在我身边,我死了,你们也得给我陪葬!
任方遥当时满脸麻木,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她看着不住哭着求他的母亲,看着暴怒的李金国,听着他的话,忽然觉得,从前以为只要远远避开他就能解脱的自己有多可笑。
李金国不会放过她们的。
任方遥从来没有那么清晰地认识到这件事。
她和妈妈要想真正解脱,除非……李金国死。
车门关上的声音拉回了她的思绪,任方遥靠在窗边,看着路边的青草,恍然发现满丛的绿色中,夹杂着星星点点的黄色的、小小的花朵。
她后知后觉,原来春天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