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叶深吸了一口气, 强行保持冷静：“所以, 这个‘老鹰’就是当年我父亲追查的那个案子的幕后之人。”

　　“我父亲……就是死在他手上，是吗？”

　　她急切道：“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记得、我记得那时候他明明回来过一次, 还说一切都很顺利, 让我安心，很快就能回来陪我了。为什么、为什么——”

　　邬正法沉默了许久，才道：“具体情况，我们也不清楚。”

　　“我只知道案子最开始, 也就跟你现在差不多，成江机缘巧合下发现了一起人口拐卖案，而后顺藤摸瓜，发现这个案子涉及范围大得惊人。他揪着线索抽丝剥茧，最后成功查到了那伙人贩子的幕后之人——现在这张通缉画像，就是你父亲当年传回来的；连带着他的代号，也是你父亲带人查出来的。”

　　“当初我们得到消息，很是激动，以为就快能收网了。但谁都没想到，‘老鹰’远比我们认为的还要狡猾，还要狠辣。”

　　“他以自己的大本营为诱饵，在设法把成江他们引过来之后，不惜带着多年的经营与手下那么多人的命，直接引爆了炸弹……”

　　邬正法闭上了眼：“剩下的，就是你知道的了。他把成江的一只手连带着他的配枪，一起送了警局。此后，再无消息。”

　　“这么多年，公安部也一直在搜查他的下落，可找到的也都是他遗留下来的一部分势力，他本人据说是逃到了国外，咱们国家也一直在跟东南亚那边交涉，希望他们能配合调查，但都没有结果……”

　　谁成想，他竟然跨越上千公里，到了云滇这边，跟国外的人干起了人体器官的买卖，还在不知不觉间干得如此之大，丝毫不逊于当年的规模。

　　沈青叶眼眶泛红，一手不自觉地摸着腰间的配枪，久久无语。

　　邬正法看着他，目光中满是心疼：“不过好在，现在有了他的踪迹，那这次就必不可能让他再逃了。”

　　他劝她：“小枫，冷静一点。”

　　沈青叶狠狠地闭了闭眼，平复着过快的心跳，转而对他笑了笑：“我很冷静。”

　　从未有过的冷静。

　　她道：“我等了十几年，就想等到一个答案。如今杀父凶手近在眼前，我很清楚该怎么做，您放心。”

　　邬正法拍了拍她的肩，目光又是欣慰又是怀念：“好，很好！跟你父亲当年一模一样啊！”

　　沈青叶抿唇轻笑，看着他道：“邬队，有件事我想求您。”

　　邬正法当即正色道：“什么求不求的？你说，只要不违法乱纪，我尽量帮你。”

　　沈青叶道：“按照‘老鹰’这些年的所作所为，等他归案之后，等待他的，是不是死刑？”

　　邬正法道：“他手上积攒了数不清的人命，甚至还有许多我们公安、武警的同志们。等他归案，一个死刑肯定会少不了。”

　　沈青叶认真地看着他：“那到时候，我可不可以申请执行死刑？”

　　邬正法一愣，旋即忍不住哈哈大笑：“好，好！好姑娘，有胆气！”

　　“要是这次真能把那家伙逮捕归案，我就是豁出去这么多年的面子，也给你求来一个执行死刑的机会！”

　　死刑的执行跟公安部门其实没什么关系，一般是由法院的司法警察负责。但凡事都有例外，沈青叶一来是烈士遗孤；二来若真能将‘老鹰’逮捕归案，那就是大功一件！两重因素加在一起，真要申请执行个死刑，上面多少会给她些面子的。

　　沈青叶粲然一笑：“那我就等着了。”

　　“好了好了。”一旁的章立国看着一老一少相视而笑的模样，忍不住开口提醒道：“当务之急是要确定嫌犯的位置所在，否则要抓不到人，你把你面子丢了都没用。”

　　邬正法瞪了他一眼，却也知道当前时间紧迫，便俱都沉下心来，看着那一堆不同人凑起来的口供。

　　沈青叶将所有关于‘老鹰’的描述都挑了出来，除了一些基本的外貌描写，剩下的多是对他脾气的描述：

　　‘老大脾气挺好的，反正就我见到他的那几次都很和气。’

　　‘之前有个小的不懂事说错了话，老大也没计较，只摆摆手就让人下去了。’

　　‘一般老大很少过来，就算来了也不怎么参与我们的话题，都是飞哥他们在说，老大闭着眼听，一边捻着手里的佛珠。’

　　‘……看起来挺温和的，说起话来也慢声慢语，不急不躁的样子，还嘱咐我们别着急……’

　　沈青叶看着这些描述，脑海中一个想法忽地浮现，却转瞬即逝，没能抓住。

　　一旁的闫海峰跟戴传义他们还在分析：“据这些人交代，他们交易回回都是在中缅边境附近，每次交易的对象也都是一口叽里咕噜的鸟语，听不懂在说什么。”

　　新茂这边的局长忙道：“中缅边境那边我们已经派遣了武警部队着重把守，不说一个苍蝇飞不过去，要是有人经过，肯定能注意到。”

　　闫海峰道：“也就是说，他们想从云滇去缅甸这个想法是行不通了。”

　　一旁跟着过来的韦正义忽然开口：“那有没有可能他们根本就不在云滇呢？”

　　祁连下意识否认：“不可能！接到你们的消息后，我们没过多久就将全省戒严，各个交通要道都封住了，要是有符合条件的人出入，不可能察觉不到。”

　　韦正义说：“我不是说他们离开了云滇，而是说，或许他们从一开始就不在云滇呢？”

　　众人一时沉默，章立国摇了摇头，点着地图道：“几率不大。他们要是跟缅甸那边的人合作，少不了要从云滇借道。而且据他们交代的交易的地方也都集中在云滇最南部，并没有往西偏多少。如果他真的在外省，来回一趟不太容易。”

　　毕竟云滇省三十多万平方公里的面积，一来一回少说要好几个小时。

　　韦正义闻言，抿唇不语，沈青叶却是忽然捕捉到了什么，眼前忽然一亮。

　　借道……借道？

　　她倏地看向地图，从云滇的位置缓缓往下滑，落到缅甸，又继续往下，目光集中到那一片不小的区域。

　　她问：“我没记错的话，泰国好像是……全民信佛吧？”

　　邬正法等人一愣，岳凌川却忽地理解了她的意思是：“你是指……那串佛珠？”

　　沈青叶对他点了点头：“章队刚刚说的借道让我想起来了，那些人有明确地说过，跟他们交易的对象就是缅甸人吗？”

　　韦正义喃喃：“没有……只说了，他们每次都是在中缅边境做交易……”

　　沈青叶按着地图上缅甸的位置，猛地往下滑：“可如果，他们交易的对象根本不是缅甸的，而是泰国呢？”

　　“我国与泰国并不接壤，要想去泰国，必须要从别国借道。而缅甸身处两国中间，是最好的选项之一。”

　　之一，那其他的选项……

　　众人不由将目光落到了缅甸旁边的老挝处。

　　祁连忽地开口：“他们平时交易的地方在云滇南部，这边跟缅甸接壤，但同时——离老挝也很近！”

　　属于可进可退，若是有朝一日事情暴露，中缅边境被封，他们完全可以从老挝借道，直达泰国！

　　众人面露欣喜，章立国又看了会儿地图，摸着下巴沉吟道：“可中老交界处的面积也不算小，他们会从哪里离开呢……”

　　邬正法眯着眼睛，道：“中老边境处倒是有几个口岸，只是这些口岸现在都有专人把守核查，贸然过去，风险极大。”

　　“所以他们走的，大概率是那种少有人烟且边防部队难以巡查的地方……”

　　祁连忽地开口：“九重山！”

　　众人看向他，祁连道：“中老交界处，有一座连绵不断的山体，被我们统称为九重山。这座大山海拔最高有一千八百多米，占地面积极大，且植被茂密，未经开发，巡查难度极高。但是只要过了这座山，后面就是老挝——”

　　而只要到了老挝，不属于中国境内，那他们要再办起案来，可就要难上许多了。

　　众人面面相觑，随后都将激动的目光落到了戴传义身上——他是这次行动的总指挥，要不要行动，要听他的命令。

　　戴传义眉眼压低，沉思了片刻，转头看向新茂市局长：“即刻联系边防部队，严守中老边境；再多调遣些武警，深入九重山搜寻！”

　　“同时中缅边境也不能放松警惕，切记要严防死守！”

　　局长连忙下去安排，戴传义转过身，看着众人，沉声道：“‘老鹰’他们跟老挝泰国等地的黑市来往众多，手中不知有多少杀伤性武器，威力又如何。此次行动风险极大，所有人，都给我做好防护，以自身安全为重！听到没有？”

　　众人神色一肃，大声硬是。

　　戴传义又缓了缓脸色，道：“此次行动，我会调遣一辆直升机，跟两位专家一起在上空指挥。但九重山层峦叠嶂，植被异常茂密，我们未必能兼顾所有地方。你们在山上，一定要细心、谨慎。”

　　“这次任务，就靠你们了！”

　　岳凌川神色冷峻：“领导放心，我们一定完成任务！”

　　戴传义拍了拍他的肩膀，又看了眼沈青叶，最后说了一句：“注意安全。”

　　沈青叶跟岳凌川相视一眼，狠狠点头。

　　·

　　沈青叶等人换装备的同时，祁连等人也安排好了警用摩托电瓶车。

　　九重山未经开发，寻常的轿车余越野车根本上不去，倒是有些偏僻的地方骑着两个轮子的摩托还方便一些。但方便也只有那么一点，等到了密林深处，该下地走还是要下地走，但节约一点时间，就能给找‘老鹰’等人多腾出一点时间。

　　直升机离九重山近，再让他们专门赶来一趟反倒浪费时间。戴传义跟邬正法他们便同沈青叶等人一起乘坐一辆宽敞高大的越野车，等到了山脚下，再行换乘。

　　一路上都在商量对策、检查各种装备。邬正法不住地告诫他们要小心谨慎，不止是要小心凶犯，更要小心林子本身。那些没有经过开发的原始丛林里面有什么毒虫都不知道，万一被咬上一口，遇到毒性强的，只怕当场就要没命。

　　沈青叶等人自然应好，互相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

　　云滇以南地势陡峭，饶是还没到山脚下，路面就已不复平坦，他们坐在车里，身子随着车子摇摇晃晃，面容都有些沉肃。

　　正在紧张时刻，忽然一通电话打了过来，他们的目光都聚集了过去。

　　戴传义接过电话，听那边说了两句什么，神色顿时一喜：“当真？”

　　“好！我知道了，你再调遣几架直升机过来，将警力全部集中于第七层山！”

　　电话挂断，韦正义目光光灼灼，率先猜测：“发现他们的踪迹了？”

　　戴传义点头：“刚刚来的消息，深入山体巡查的军人在第七重山山口处发现了一具尸体，还温热着，疑似是被虫子咬了，中毒后被抛尸在那。”

　　“‘老鹰’等人很有可能已经深入了第七重山，在朝着第八重山进发。等会我用直升机把你们直接放到七重山上，六重山、八重山那里也会安排人重点守着，前后夹击，一定要切断他们的退路！”

　　众人大声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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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青叶一手抓着面前的树藤，脚下微微一用力，顺势踩上了面前的陡坡。

　　她在平地站稳，环视了一圈，入眼的不是绿色就是棕色，忍不住叹了口气。

　　一个多小时了，进入这片林子都快一个多小时了，眼前几乎是如出一辙的景象，若是方向差一点的人，只怕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原地打转。

　　岳凌川听到动静，偏头看了她一眼：“累了？”

　　沈青叶摇摇头，在这地形崎岖的山地里走了一个多小时，要说完全不累是不可能的，但更多的还是一直找不到目标的踪迹，心里焦灼。

　　跟着来的韦正义忍不住开口道：“走了那么长时间，一个人影都没看到，别到时候他们把人逮住了，咱们白跑一趟。”

　　他们来的这一批人分成了几个小队，每队五到六个人，被直升机分别放到了不同的地方，将整座七重山围了起来。

　　他们这一队由岳凌川带队，除了韦正义跟姜程之外，还有一个新茂本地公安局的刑警。至于周启明跟罗开阳，则因为熟悉案情的缘故，留在了会安跟进那边的调查。

　　现在也不知道人物目标在这座山的什么地方，要这么毫无目的地找下去，别真到最后他们无功而返。

　　姜程闻言闷声说了一句：“不至于。他们手上都有枪支，若是交火，肯定会有声音。”

　　正说着话，沈青叶忽然打了个手势：“听。”

　　远方隐隐约约传来一阵激烈的动静，似乎……

　　“是枪声？”韦正义眼前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