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曲培云, 也被拉到一旁, 防止破坏尸体。

　　一名年轻的民警看了看悲痛欲绝的孩子父母, 又看了看被大家手忙脚乱抬走的孩子外婆，忍不住跟身边的中年民警嘀咕着：“这看着……不太像是意外啊。”

　　先不说孩子是怎么出去的, 就说这座山那么偏，平常少有人来，这小孩就算是要偷偷出去玩，也该去人多的地方才是，做什么要来这边？

　　说句难听点的，这人迹罕至的, 那么小一孩子就不怕？

　　中年民警拍了拍他的手，缓缓摇了摇头, 虽没说话, 但显然他也觉得, 这个案子, 并没有那么简单。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景区负责人和民警将周围的游客纷纷劝返, 并让他们在案件未结束之前, 不要随意对外说，以免引起恐慌。沈林月和白秀玉两人也都顺势回去了，沈青叶则趁着这暂时的混乱，悄无声息地挪到了离尸体不远的一处地方, 不经意地弯腰，将那被摔成两半的的粉色塑料蝴蝶拾在了手心。

　　那款式，那样子，应该是女孩子发卡上的装饰品。

　　沈青叶垂眸看向那小小的尸体，目光落在她的头上、就见之前还被她炫耀过爸爸给她买的发卡此时只剩下一个卡身，松松垮垮地卡在几根头发上，而上面的蝴蝶装饰，则是不翼而飞了。

　　沈青叶心下微沉。

　　耳边还响起蝴蝶哭诉的声响：

　　“晶晶刚睡着，他就出去了。结果没等一会儿，姥姥也睡着了，他忽然又开门进来了，二话没说，直接抱着晶晶就出去了。他从那片小树林里绕到了后山，走到一半的时候晶晶醒了，闹着要回去，要睡觉，要找姥姥，但他一直在捂着晶晶的嘴，不让她说话，然后直接爬上了山，把晶晶从山上丢下去了！”

　　“晶晶一直在哭，一直在哭，可他就那么松手了，就那么松手了哇啊——”

　　“王八蛋，畜生，禽兽！晶晶那么喜欢你呜呜呜……”

　　……

　　沈青叶神色不变，垂在身侧的手指却已经紧紧攥了起来。她不想再看曲培云，生怕再多看他一眼，就会控制不住情绪。

　　为什么？为什么？

　　她回想起从第一次遇到他们的种种，想着他对晶晶的疼爱，想着晶晶静对他的依赖——这一切，难道都是伪装的不成？

　　人真的能装得那么好吗？

　　沈青叶身形僵硬，看着那血肉模糊看不清人脸的女孩，听着曲培云悲痛的哭嚎，牙关紧紧咬了起来。

　　岳凌川站定在她身边，轻轻捏了捏她的肩膀，似是在安慰，低声问道：“发现了什么？”

　　沈青叶摇了摇头：“太黑了。”

　　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再加上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尸体一片血色模糊，又离得那么远，根本看不清，也不知道受害者身上还有没有别的伤口。

　　可偏偏这里又不是平江，他们也不好凑近去检查尸体，只能在警戒线之外站着。

　　一旁坚持没回去的高睿阳脸色苍白，强忍着不适，忽地道：“我刚看到……那个孩子身上有泥巴。”

　　沈青叶一愣，旋即眯起眼睛看了眼山势，片刻后道：“这座山背面的山势虽然没正面平缓，但要想将人从山顶直接扔到路面上还是有些难度的。很有可能她是在半山腰的地方坠落，然后顺着陡坡滚下来的。”

　　背面的山势比其他几座山峰都要陡峭，但也没达到垂直的程度，顶多也就五六十左右的坡度，再加上坡长的限制，直接从山顶坠落到地面的几率比较低。

　　再加上这座山上虽是杂草丛生，却没什么高大的树木，摇滚下来也不是不可能。

　　再加上尸体前方一段持续的、滚动留下的的血迹，也能证明这一点。

　　“这样的话，死者在滚落的过程中身上沾点泥巴也正常。”

　　高睿阳却是摇了摇头：“不，她身上的泥巴不是表层的那种泥巴，更像是泥土混杂着泥水在身上凝固了一层后留下的，已经干掉了的那种。”

　　沈青叶一怔，回眸看他：“我没记错的话，这边差不多有十来天都没下过雨了吧？这座山上，看起来也不像是有水源的样子。”

　　岳凌川点头：“没错，本地降水量比较少，这也是他们发展旅游业的一大优势。”

　　那么长时间没下雨，山体不说干燥，应该也不会太湿润，那所谓的泥水……又是从哪儿来的？

　　沈青叶喃喃：“要么就是她在滚落下山的过程中沾染上的……”

　　可是这种坡度，积水留存的可能性不大，那就只可能是……

　　她和岳凌川对视了一眼，异口同声道：“在上山的过程中！”

　　掌心的蝴蝶结闻言顿时叫出了声：“没错没错，就是在上山的时候，曲培云上山的时候踩到了泥坑绊了一下！连带着晶晶都被摔了出去！”

　　沈青叶闻言心下一动，面上却是不动神色。

　　她现在在受害者头颅的位置，方位所限，再加上天色暗了下来，视野不清，并没有看到高睿阳所说的干掉的泥巴。此时几人一起走到了受害者脚的方向，果然见她的鞋上、腿上、以及裙摆底端不同于血液鲜红的褐色痕迹。

　　沈青叶沉沉舒了一口气，道：“如果她并不是自己主动走到山上的、而是被人带过来的，那么对方让她自己走路的可能性很低。”

　　不可控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小孩的速度有限，凶手肯定不可能放任她的速度优哉游哉地走着。

　　高睿阳跟上她的思维：“那也就是说，她当时很可能是被人抱着走的。”

　　“……这样的话，按理来说，她脚不沾地，身上不该会留下这些泥巴的痕迹才是……”

　　除非……

　　岳凌川道：“除非路上发生了意外，导致小孩摔了下来。”

　　此话一出，手里的蝴蝶结顿时叫了出来：“没错没错！”

　　沈青叶道：“小孩都摔了下来，那抱着她的人呢？”

　　高睿阳一拍巴掌，激动道：“也就是说，那人身上可能也有泥渍？”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回眸看着沈青叶：“之前我们见到曲培云的时候，他脚上膝上是不是也有沾上了泥巴？”

　　沈青叶看了他半晌，明白了他的意思，却是缓缓摇了摇头，只说了一句：“他在钓鱼。”

　　钓鱼，在池塘边，身上染上些水渍泥点，很正常。

　　岳凌川也道：“而且曲培云说了，孩子睡了之后他就去钓鱼，当时那边池塘边还有很多人都可以作证。”

　　高睿阳一时沉默。

　　他们在这儿窃窃私语讨论案情，但在一旁的民警眼中却怎么看怎么可疑，年轻的民警看了他们两眼，见他们围在那儿不走，终于扬声唤了一句，语气不太好：“诶诶，你们在这儿看什么呢？”

　　众人这才会回眸，就见民警一脸警惕地看着他们，目光带着狐疑之色。

　　沈青叶一顿，后知后觉他们的行为好像的确有点奇怪。

　　正想要解释，岳凌川已经上前了一步，从怀里掏了个东西出来，亮到他们面前，道：“你们好，我是平江市市局刑侦支队重案三组组长，岳凌川，这是我的证件。”

　　“那边那位是我同事，这边发生了命案，因为职业习惯，我们就多看了两眼，跟你们造成麻烦了，不好意思。”

　　年轻民警显然有些意外：“平江市局的？ ”

　　他抬手接过证件，跟快步走来的中年民警一起看了一眼，又抬头诧异地看了他们一眼：“来这儿旅游的？”

　　岳凌川点头：“是。”

　　年轻民警把证件还了回去：“怪不得。”

　　他笑：“我说你们鬼鬼祟祟的，寻常人看到尸体躲都来不及，就你们恨不得凑近了看。”

　　岳凌川也笑：“职业毛病，看到命案就忍不住上前。”他顿了顿：“我看这个案子似乎没有那么简单，方便让我们近距离看看嘛？”

　　年轻民警闻言看了身边的师傅一眼，中年民警肃着一张脸，上下打量了岳凌川一遍，见他眉眼正直，且证件也不似作假，才道：“你们想查可以查，但是没有上级命令，我们不好让外人靠近尸体。”

　　言下之意就是不行。

　　岳凌川倒也不意外，警察各有区域划分，如果没有官方手续，不能随随便便跨地区办案，更何况他现在还是以私人身份出来旅游的。

　　他也没指望对方能同意，只要他们不拦着就行。

　　双方打过招呼，岳凌川又转身回去。高睿阳看着他，眼神有些复杂：“岳哥，你连出来旅游都带警官证啊？”

　　岳凌川笑：“习惯了。”

　　沈青叶则是想起韦正义他们之前说过的话，张了张嘴，到底是没说什么。

　　跟当地民警打过招呼后，他们也就没了顾忌，隔了一层警戒线细细观察着尸体，初步判断死者死因大概率就是坠亡，身上应该没有其他什么伤口。

　　现在唯一的线索，就是凶手在上山过程中或许踩到过水坑，那在水坑周围，极有可能留下了凶手的脚印。

　　沈青叶眉目沉沉。

　　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县局刑警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到。

　　沈青叶望着不远处的山，唇瓣微抿。岳凌川似乎知道她的想法，低声问：“想上去看看？”

　　沈青叶回看他，慢慢点了点头。

　　按理来说，这个案子该是石凉本地负责，他们完全不用操心。

　　可是一来死者是上午还在亲亲热热叫着她姐姐的小姑娘，二来，她现在也知道凶手是谁，愤怒，失望，难以理解……各种情绪交织之下，实在做不到干等着本地刑警的调查结果。

　　她想要亲自把他送进去。

　　岳凌川道：“那就去吧。”

　　他说完，提步朝着不远处迎了过去，沈青叶这才发现，原来景区负责人已经让人送来了手电，岳凌川跟人商量过后，借了三把过来。

　　他回来，将手电交给两人，道：“咱们分头行动，随时保持联络。山上不会有猛兽，但是虫蛇什么的不能保证，注意安全。”

　　沈青叶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岳凌川拍了拍她的肩膀：“去吧。”

　　沈青叶看了他一眼，道：“你也注意安全。”

　　她说完，又注意到旁边的高睿阳，干巴巴地补充了一句：“睿阳也是。”

　　高睿阳闻言，忍不住迟疑地挠了挠脑袋，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周围的气氛……好像有些不太对。

　　他似乎有些多余？

　　岳凌川笑了笑，没说什么。而是跟他们一起绕到了山体缓坡的一面，看着沈青叶的身影慢慢消失，才提步朝着自己的方向走去。

　　身为一个男人，他难免会担心心上人的安全。但身为一名刑警，他更应该对对方的能力保持尊重。

　　·

　　夜色已经黑了下来，月亮却散发着莹亮的光辉。沈青叶一手拿着手电筒，一手拿着蝴蝶结，好不容易让它接受了自己能听到它说话的事实，忙趁着周围没人的间隙问道：

　　“所以曲培云在把晶晶哄睡着之后就离开了，但他知道晶晶姥姥也有午睡的习惯，才会在离开二十分钟后拿着钥匙开门进来，把晶晶抱走了？”

　　蝴蝶结说：“是这样的，就是这样的！晶晶姥姥刚睡着没一会儿，他就开门进来了，我还以为他有什么东西忘了，结果他直接就把晶晶抱起来了，头也不回地朝着外面走去！”

　　“他出了房间后，还鬼鬼祟祟地看了眼四周有没有人，然后快速跑到了院子后面的小树林，从小树林那边上了山！”

　　“他刚上山没一会儿，晶晶就醒了。她被抱着，睡得不舒服，醒来之后就闹着要回去睡觉。曲培云一开始还安慰她，说去找妈妈，但是晶晶不愿意，就哭着闹着要回去睡觉，要躺床上，最后曲培云不耐烦了，捂住了她的嘴，加快脚步朝山上走去。结果在走到半山腰的时候，不小心踩到了被一层树叶盖住的泥坑，绊了一跤，还把晶晶摔出去了！”

　　“晶晶当时就大哭了起来，自己想要往回跑，想回去找姥姥。但是曲培云很轻松就把她抓住了，不顾晶晶的拳打脚踢，更加用力地捂着她的嘴，很快就到了山顶上，把晶晶朝着山下面抱了起来。”

　　“晶晶当时吓坏了，哭着喊对不起爸爸我错了，但曲培云只是犹豫了一会儿，就用力把晶晶抛出去了！”

　　“晶晶从半空重重地落在了地上，很快就没了动静，然后沿着山体一直往下滚。那山的背面连棵树都没有，晶晶根本停不下来，滚了好久，才到了地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