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惊水合上笔盖,打算认真欣赏一番自己的神来之笔。
在她未察觉的角落,长桌尽头对组长的审判已经落幕。
身后的赞美润物无声:“你画的是我?没想到这么优秀的艺术家,被我们银行耽误了。”
梁惊水笑了下,刚要启齿,纸上笼下一片阴影,显得魔头的獠牙愈发森寒。
当下一瞬间,她的大脑被一道强光撕裂,紧接着是山崩海啸,冰凌灾害,陨石撞击,轮番上演绝望的灾难片,完全丧失判断。
她听见身边的同事寻常地同他告别:
“商先生,我就先走一步了。”
会议结束,银行高层三三两两离开顶楼,很快,偌大的空间只剩他们两人。
梁惊水心砰砰直跳,掌心忙按住纸张的响动都鬼祟局促。
她望见对面的墙壁上,男人的半身照居中高挂。
那张写真灰阶质感,三分法构图,男人西装笔挺,眉深目阔,五官在柔光侧打下勾勒出混血般的立体轮廓,透着一种华尔街精英感。
但他的眼神微微偏离镜头,仿佛19世纪远离尘世的庄园绅士,让人觉得疏离且遥远,脸上是欲望被满足后的厌倦。
梁惊水咔嚓咔嚓回过头,四目交汇,她立马明白,商宗绝不是写真里那副清心寡欲的模样。
他的本性像宇宙黑洞,没有几个夜晚能抵挡住。
尔时,他风轻云淡地在她耳边笑,好似爱人间的撩痒:“连我这个上司都不放在眼里,不光彩的名声岂不是更要坐实了?”
其实他们厮混在一起这么久,名声在外,早就不怎么光彩了。
第一次来到顶楼开会,她心里忐忑不安。这些专为高净值客户服务的管理层,多少带着点傲气。
商宗中途离开去拿文件时,有人冷不丁说道:“听说内地有个挺出名的个性化App,开发者被派到我们银行了,可也没见声誉有多大改观。”组长一脸讳莫如深,扯着嘴角说:“人家和仇先生一块派来的,一个是智囊先生,一个是和领导攀得上关系,能一样么。”席间有人瞥见商宗推门而入,话音戛然而止,众人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好像就能挡住梁惊水的好胜心。
梁惊水对周围微妙的变化视若不见,慢慢站起身:“各位领导好,我是来自广海云链的数据分析师梁惊水。看来大家对内地的创新项目挺关注,不过也难怪,我们这些‘被外派’的人,确实容易成为焦点。”
她轻轻一笑,目光扫过众人,语调平和却意味深长:“不过呢,声誉这种事,好像从来不是靠一个人就能扭转的,还得看大家怎么齐心协力,对不对?”
自我介绍结束,梁惊水神色如常,俨然一副老江湖的架势,尽管她的年岁比全场都年轻。
如今她在外也算个能独当一面的人,有些不入流的阴阳怪气,不用商宗插手,她也能自己回敬得体。
梁惊水至今难忘商宗的那个眼神,与其说是欣赏,不如说更像动物之间的信号释放,没有多余的语言,却似在宣告——欢迎进入真正的斗兽场。
与虎谋皮,与蛇共眠,与狼共舞。
“挂在这里刚好,驱邪。”
男人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他不知何时从她手中抽走那张路西法的画像,走到墙壁前,抬手比了比,与挂着的写真大小刚好相衬。
梁惊水嗤然一笑。
毫无悬念,谁能“邪”得过商宗呢?
第67章 高知的悍妇
梁惊水变得不爱外出, 过去一到周末她逮着机会四处闲晃,和老友Chloe打卡地标,但最近两天,除了下楼拿外卖, 她大部分时间都窝在客房, 听歌或看电影, 烟瘾上来了才会去窗台抽烟。
她在等一个时机。
与商宗同心以待。
计划很长,商宗足足花了半天时间向她讲解。
三井集团掌控的九隆银行,作为香港最稳健的银行之一,其股价对任何风吹草动都异常敏感。因此, 媒体成为商宗用以操控市场动向的一把软性武器。
商宗用笔将两个派系圈起, 画了一条连线:“我们的共同利益,是维护旗下产业的股市平衡。”
梁惊水说:“对方岂不是杀敌一千, 自损八百?”
商宗呵了声:“损失对她无所谓,她只在乎她儿子能不能继承三井。”
“她是谁?”
“安奵。”
她已经看清了商宗计划的全局脉络, 这场对局根本无关商道争锋, 外界所看到的一切, 不过是精心布下的幌子。
计划的核心人物是商卓霖的母亲。
安奵。
天色已暗, 墙上的时钟滴答作响, 梁惊水懵懵地挺坐起身,拖动办公椅。无源紧张,她再次确认了一遍, 确实是安奵两个字的读音。
那晚安奵斥责日本男友的画面历历在目, 她看起来瘦小又羸弱,却能一筷子把男友的手背打青。
转眼面对着他们, 挂上笑音笑颜,一副温婉可人的小女人模样。
但现在, 梁惊水不寒而栗。
忽然知道商卓霖满世界躲她的理由了。
一天没怎么进食,梁惊水点了两份盒饭,掀开塑料盖子时,凝成的水珠滴落在密密麻麻的A4纸上,“窝囊”两个字被晕开。
她看着那模糊的字迹,忍俊不禁笑了声:“这词跟你怎么也不搭边。”
商宗抬头:“谢谢。”
那一眼没有恶意,梁惊水脑子瞬时清明。
窝囊,窝囊好啊。
他现在是一个激进又鲁莽的角儿,将祖上六十多年的名声葬送在融资项目上。
管理层每次开会,无非是商讨如何弥补这场损失,尽可能挽回银行声誉。
这样也能缓解执行派的戒备心,将对方注意力引导至商宗如何弥补项目崩盘的窟窿上。
商宗表面退居幕后,实则在银行管理层依然掌握绝对话语权。九隆银行在他手中运营十年,这次假意败走麦城,借机揪出主干骨里的墙头草和内鬼,进行彻底清洗,留下的皆是能同舟共济的良将。
晚上十一点多,两人久违回到半岛。
梁惊水眼皮昏沉,隐约感觉到屋内的洗墙灯被关灭。维港的灯火透过窗帘渗入,像眼底浮动的猎户座。
被褥窸动,有具坚实温热的身体贴过来,手揽住她腰肢,往后拖了拖。
梁惊水闭着眼说:“如果不是项目崩盘,那天我坐邮轮离开东京,第二天就能在船上看见你联姻的新闻了吧。”
他与往常不同。
没有乱七八糟的扫荡或引诱,只是温柔地环着她。
梁惊水用肩胛顶了顶他:“是不是?”
商宗:“嗯。”
“那你现在还和甘棠耗着,”她感受着他在身后的呼吸,很沉很缓,于是稍微提高调子,“还没说完,你回答完这个问题再睡。”
你看。
谈起恋爱,连商宗也逃不过回答各种问题。
他们看起来就像万千世界中一对普通情侣,工作日一起吃盒饭,放假了窝在沙发上一起看综艺,晚上还能一起抱着睡觉。
商宗也不怕麻烦,带点鼻音:“你说。”
梁惊水终于满意:“那你现在还和甘棠耗着,是为了给媒体一个凤落鸡群的假象,让所有人以为你因融资的事焦虑,对吧?”
商宗:“小天才。”
梁惊水面红耳赤。
“还有个问题。”她说:“我想不通乔招陆承羡进项目的理由,难道他是谁的线人?”
商宗:“是我让乔招的,主要看中他的技术。”
“所以他被质疑包庇大头的事,根本是无中生有……你还把他踢出项目,让他签竞业禁止协议,到底为什么?”
“我嫉妒他。”
商宗在某些事上表现得很强势,像问心无愧一般,脑袋埋入她侧颈,也不为自己的行为找幌子。
“对外的人设是窝囊,对你,我是个善妒的人,不行吗?”
梁惊水:“……”
印象里的初遇,穿着雾青色衬衣的男人坐在1K座,神色忧郁,有着一张三庭五眼天衣无缝的脸。
看不出正不正派。
很周正,亦很迷人。
而他现在和她躺到一张床上,执拗和占有的一面显露出来,她并不反感,甚至为此感到欣愉。
他的情绪,只为她一人。
隔天是周六,梁惊水转醒,他发现商宗在静音看卧室里的财经频道。
他注意到床上的动静,食指扣着红茶杯的杯柄,嘴唇一点潮色,衔在裹笑的唇边。
“醒了?”
“嗯。”
“需要商公解梦吗?”
“昨晚做了个春梦。”
商宗发笑:“看来是不用解了。”
梁惊水说:“细节都没和你说,你怎么就知道不能解呢?”
商宗在她一本正经的模样里加深笑意,听着她不知羞耻地细化描述,眼神变得浓郁,他回到床边。
梁惊水半推半就地说:“你还没问春梦男主角是谁呢?”
商宗:“不重要,很快就会换成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