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惊水一眼看破她的心思:“算了吧,那京城款儿爷是大气,但我对他不来电。”
师妹最初形容她的“下凡”,更应该用在商卓霖和狄鹤那帮不着家的少爷身上,不知道他们用什么社媒取得联系,建立了一个“脱班社”,寓意着脱离家族安排的班底,标榜追求个性化生活。
广海、蒲州等多座城市都有他们的俱乐部分部,成员性别还卡死,说什么脱班社要封心锁爱,不近女色,才能换来真正的人生自由。
后来被她笑称这个社的规则是“酒肉和尚花式破戒手册”。
梁惊水一向觉得商卓霖并不是个中二的人,可得知他把半身宝石变卖,只为在大陆躲一年风头时,怀疑自己想的过于片面了。
几座城市挨得近,广海的俱乐部成立后,商卓霖挑选了长老级成员“狄司机”兼任会长职务。
梁惊水生日那天,狄鹤还特意将俱乐部提供出来,作为她开趴的场地。
温煦最爱热闹,8月17日一到,她从五湖四海捞回一堆初高中同学给梁惊水庆生。荷光道瞬间被三十多个叫不上名字的青年男女占领,把生日趴整成了班级大联欢。
俱乐部分店前身是一家独立书吧,古典的樱桃木桌堆着一排啤酒桶。
温煦接了一杯,大讲这些年的约会辉煌史。
——“我也不怕你们笑话!”
——“我谈过的这些男朋友里,真要说从喜欢开始的,就只有那个银行经理。我什么也不图,结果呢,还不如每次和郭璟佑聊完的支付宝到账实在。”
这些生活早已是普通人望尘莫及的。席间大部分是女生,有的和温煦一样没读大学,有的在职场当社畜,还有人抱着几个月大的孩子来参加。
统一的是,她们对温煦描述的精装生活很感兴趣,瓜子消耗的速度比酒精快。
梁惊水陪商宗的饭局上听腻了这种故事,埋头在桌下刷朋友圈。
在座的男生被拿来对比调侃,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干脆围到另一桌去摇骰子划拳,能听下去的雄性只有狄鹤一个。他双手伏在梁惊水沙发后,专注地,笑着看她。
隔着两米传来温煦不符主流价值观的发言:“人生嘛,捷径永远比正道快。”
有个女生捧场得声音都哑了,问温煦每次支付宝到账的数额是多少。她被温煦一脸郑重地叫去附耳,皱眉听着,眼眶慢慢扩大:“我的妈欸,是我一年工资……”
“别乱学,情绪价值这块儿咱得先补补基础。”
狄鹤面朝梁惊水:“商先生给你的数儿比这个多么?”
优越的鼻梁几乎贴近,梁惊水不动声色地撇开脸:“没细算,也无所谓。”
狄鹤呵笑一声,指腹轻擦滚轮,蓝色火舌点燃了她指间的烟头,灰色的烟雾从她唇缝袅袅飘散。
她呼口气望去,发现他的眸子染上与商宗如出一辙的灰。
像她那不得志的爱人散落在世间的碎片。
“梁惊水,要不你跟了我得了?”狄鹤顿了顿,确认自己是在清醒状态下说出这句话的,然后撩起眼看她,下半张脸埋在手臂里,被染灰的眼眸透着认真。
这姑娘也不知有没有领会他的意思,抓了把奶油瓜子,分一半到他手心里:“醒醒酒。”
狄鹤怔了一下。
人生第一次被异性拒绝,居然不是发好人卡,而是一把瓜子。
因为那双相似的眼睛,她也没拒绝,不是么?
狄鹤追求梁惊水的事,一整个部门都知道。梁惊水每天下班后第一件事,不是上什么高级轿车,而是捎走前台的小花束。
她的平静让所有人始料未及。
毕竟从前的金主还在管理层,风声要是传过去,难堪的可不只是她。
起初商宗也一样平静。
他身边从不缺女人,想谈快餐恋爱随时都可以,但总会有一瞬,孤独感袭来无以复加,梁惊水刚好填补了空缺,也抚平了他对梁徽的愧疚,他当那是饥不择食的代餐。单百川约了几位证券大亨,跑去拉斯维加斯玩赛马模拟投注,商宗也一起去了几天。他运气差到极点,投注栏清一色红字。
望着屏幕上马主的采访镜头,他猛然间想起一个人,选的新马一赛折桂,被记者簇拥着采访,嘴角的得意怎么也藏不住。
商宗把办公室迁到顶楼,直到跨过年关,梁惊水的办公楼层还是拔得更高了。
下班点听了几嘴,内容离不开她的薪水和职务水涨船高,和京少狄鹤走得越来越近。商宗耐心告罄。
那晚,他和单百川坐在商务车后座,街道两边LED全彩屏,模特的脸不约而同成了梁惊水。车向前开,他脑中已经买下了她代言的五粮液、黑人牙膏、美容仪、欧莱雅,无休无止。
商宗抽完一根烟,让司机掉头回公司。
单百川一脸莫名地看着他,觉得从拉斯维加斯回来后,这人像是疯魔了。
这地界是广海经济最活跃的区域,无数大学生仰望的理想。
或许出生在顶点,商宗很少抬头看这片精神绿洲。35层的窗户亮着几盏,他一眼就认出哪盏是她的。
未必有所成就才算活着,但梁惊水偏偏活着就想有所成就。
商宗看了十多分钟。单百川下了车,站到他身旁:“觉得自己没法给她幸福?”
“可以。”他言语笃定,随即放低声音:“只是觉得……先改变主意的会是她。”
“问都没问,你拿什么认定梁惊水就会变?年轻人,别太自负了。”
商宗顺水推舟道:“单总,你又问过水水吗,你敢担保她是单忌的女儿么?”
这人其实也有天分,无论局势间的隔阂显得多么无法抹平,他自有一套转圜之术。
单百川对年轻时的心结看淡许多,依然一脸平和姿容:“她母亲早年对我不忠,我亲眼目睹,这孩子出生的时间线也对不上,不可能是我女儿。”
商宗踩灭烟头,未置一词。
单百川默了几秒,说:“我问过梁徽,那段时期她说不出话,也不理我……我理解你很小就认识我们,对梁徽有自己的印象。”
有些往事说多了只会添堵。单百川在梁惊水入职后,一直刻意避开她,不想让过去的事再被牵扯出来。
他看着商宗拨通了一个电话,那串号码烂熟于心,根本用不着手机来提醒。
电话几乎响了不到两声,嘟嘟忙音单百川都听得到。
那种属于男人之间的、心照不宣的尴尬,无声蔓延开来。
梁惊水升任数据分析师,数据实验室还配备了座机。单百川从公司内部App里翻出号码,递给面色郁结的商宗看了一眼,问他要不要试试。
商宗干咽一口,垂眸按键:“这事天知地知。”
单百川笑吟吟:“你知我知。”
谁也没想到,公司里最万众瞩目的两位人物,站在总部楼下干着见不得人的事。
这次也是响了不到两声。梁惊水接起电话,语气专业而得体:“您好,这里是广海云链数据分析部。”
商宗看了单百川一样,笑着说:“总裁想邀请你今晚共进晚餐。”
梁惊水没认出他的声音:“不好意思,先生,我不太明白。”
他无视单百川抗拒的眼神,抬头望向那扇亮着的窗:“在楼下,往下看看吧。”
若说第一声只是怀疑,那么后一句,却让她记忆深处的禁区骤然敞开。
那晚凉风阵阵,窗边的黑影一跳一跳往下望。
像是放弃了挣扎,窗户被推开。
风声“哗啦啦”灌进口鼻,梁惊水从楼上的窗子探出头,俯瞰而下,商宗的眼神早已静静守候,两道视线在半空中凝结成了一座看不见的桥。
2018年伊始,他握着手机问她:“有冇挂住我?”
那姑娘终于肯看他了,像面对个不法之徒,警惕地缩起身子,说:“没有。”
商宗愁郁道:“那你别加班了,我今年刚好迷上21岁的女孩。上一个跳槽不干了,空了个位置,你考虑下?”
梁惊水顶着黑眼圈,抿嘴一笑还是泄了。
第56章 跑什么?
2018年北方倒春寒, 广海天气也比往年冷些。
依然是属于他们的第一个春天。
商宗靠在无框玻璃门上,侧眸观察着这间实验室。
这层楼隶属技术部,以项目驱动为主。除了数据实验室外,还设有服务器机房和云端工作区。
梁惊水最后演示代码, 绿色小字在多屏显示器上飞速滚动。一块长屏幕实时呈现公司运行数据, 朦色在她脸上酿绿藏光, 湿淋淋的。
也是他不曾见过的新鲜模样。
几分钟后,梁惊水关闭主机,窸窸窣窣收纳桌上的文件。
自去年那次通话后,他一晚上给她打了几十个电话, 没想到那句话的影响如此深重, 连她香港的手机号也联系不上。
商宗以为自己被拉黑,今晚拨出去时未抱有希望, 却在看到那张疲惫的小脸探出来的瞬间,周遭的一切都敞亮起来。
他好像再次爱上她了, 很爱很爱。
一段清晰的脚步声回荡在整层楼。商宗慢悠悠转过身, 狄鹤正提着一袋打包盒, 乐呵地朝实验室走。
狄鹤凑近了看他, 仔仔细细端详, 发现这人还挺帅的:“你是?”
商宗眼皮都不抬:“没看过电视?”
这话狄鹤和初见梁惊水时,听到的如出一辙,但今儿不是愚人节。
突然, 实验室传来开门的声响。
灯光斑驳地落在了那个帅人脸上, 身躯立在明黄棱框里,只看见眸里灰幽幽的, 像糅杂黑白的沉淀色,对众生都漠然。
狄鹤太阳穴突突, 面对这种几乎完美的、无暇的同性,他自惭形秽。
梁惊水一身小学生卫衣,站在门缝几秒,顶不住压力溜号。
一只皮肤薄韧的大手扶住门框,梁惊水蓦地退后,从罅隙与商宗四目相对。
商宗抱她出来,嗓音侵袭她耳廓,“跑什么?”
梁惊水上班时很少化妆,眼下的熬夜痕迹明显,脸红也明显。
狄鹤望着她,女孩腮边盈血,游走到耳垂,那一抹羞意让他想都不敢多想。
即便梦里,无数次看到那双骨细肉嫩的手卧在他颈上,他颤颤地摸向她的大腿,皮环束进糯白的肉里。
他问她那是什么,她用耍娇绵软的声音说,那是恨,你摸到它,就算是爱我了。
起因只是有次白天送花时,瞥见她裙下的一处微微凸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