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城下料亭主打时令怀石料理,菜品一道道上至最后的甜品“和果子”时,应酬也接近尾声。
熊本城是熊本熊的形象发源地,沿路的周边商品仿若打破了次元壁,梁惊水看什么都新奇。趁时间尚早,她婉拒了日本胖叔的专车接送,打算和商宗一起搭上熊本市电,慢悠悠地感受城市气息。
到了站台,梁惊水的手机导航有些失灵,定位小圆点在地图上不停地晃。
商宗准备找人问路,就见她一鼓作气走向人群,选了两个独立放学回家的小娃娃。
2月的天,小娃娃们露着萝卜小腿,头戴小黄帽,活像小丸子和小玉走出了卡通画。
她们虽然不怕生,但对英语知之甚少,面面相觑几次,又齐齐抬头望向那个开始用手语比划的漂亮姐姐。
商宗也没搞清梁惊水用了什么糖衣炮弹,总之跨语言沟通顺利完成。
那俩小丫头原地手牵着手,陪他们等到了行经市中心的A线市电。
两人上车后,她们小手朝天鞠了一躬,让人控制不住地笑得有点坏。
车厢小巧,两人坐在横排布置的木椅上。冬天的市电略显安静,窗玻璃上蒙着一层薄薄的雾气。
来之前查过攻略,知道本地人很少在公共交通上交谈。
梁惊水靠近他,小小声说,好想把她们拐回家,两小只可爱得要命。
商宗更想知道她怎么说服那两个小女孩帮忙的,毕竟语言不通的情况下,沟通可没那么简单。
“熊本熊不是叫幸福部长吗?我就用手语跟她们对话,说旁边这个大哥哥让我很幸福,我们想去找幸福部长,请他帮忙延续这份幸福。”
梁惊水望着窗外沿街的小铺,边说边随手将后脑的头发盘成一个丸子,没用发绳,全靠手稳住。
商宗手扶着她腰,顺势把短款毛衣往下牵了牵,笑眸风流:“大概是靓姐姐身上那份亲和力,孩子们才会不设防。”
难以想象“幸福”这种抽象的概念,用手语表达起来会是什么样子。这姑娘身上的神奇点实在太多,商宗暗暗感叹。
他们的确很不一样。
他发现她总能坦然地接受他的夸赞,甚至会手舞足蹈告诉他怎么怎么做,和他分享做好这件事的过程。
可一到生气时,情绪变化就像冰火两重天。
甭管占不占理,三观正不正,小嘴总能点了炮仗似的射出一连串伤人的话。
那些怒气持续到床头,她脸上没有半点欲拒还迎的风情,未正式堵住时,眼里噙着浅浅的泪光,倔强又认真地望向他,令人心神悸动。
床尾也没力气继续生气了,软绵绵地靠在他怀里,带着点哽咽说自己刚才不该那样骂他。
商宗最近莫名怀念那种感觉。来到东京的最后一段日子,她收敛了所有脾气,不再耍小性子,一切显得过于平静,像是在为即将到来的离别蓄势。
他侧眸,深深看了梁惊水良久。
假如他对地老天荒存有痴念,那一定是眼下。但小白眼狼的表情提醒他,有的东西你摆不脱,无关懦怯,因为你是商宗。
她脸上转为犹豫,似乎想开口发问时,商宗挑起她的下颌,阻止了所有言语。
他要记住她。
用视觉、听觉、嗅觉、味觉和触觉努力铭记他的寸寸山河。
乘坐电车在通町筋站下车,鹤屋百货门口的红绿灯路口是一个标志性的打卡点。
站台后的小山上的有一个类似寺庙的建筑物,但梁惊水对熊本部长办公室之外的景点兴趣不大,觉得没有想象中惊艳,蔫着眉尾拍了几张风景照,等红灯的同时已经在计划去下一个地方了。
人行道路口的灯还没转绿,但人群根据另一侧刚刚变红的车道灯,提前涌入马路。
梁惊水被人流推着往前走,慌乱中随手抓住了旁边男人的手。
身边的手刚有松开的趋势,她就立刻握紧,心里还在纳闷商宗的手怎么突然小了这么多。
到了对面马路,她才意识到抓错了人。
那小孩应该是个男高中生,头发用发胶固定,制服外套随意搭在肩上,露出衬衫微微发皱的袖子。他说了什么梁惊水听不懂,只见他垂着的脸红成虾皮,忽然也生出些许不好意思。
男高掏出手机,打开翻译软件,敲了一行字反手给她看:
你是这边高中的留学生吗?
梁惊水摇了摇头。
她实际年纪其实只比高三生大两岁,加上今天画了淡妆,穿着青春系打扮,被误认为高中生也不奇怪。
男高眼里闪过一丝失落,噼里啪啦在手机上敲起字来。
他的同伴们站在不远处街头,几个制服少年一边闲聊一边大笑,说着拖腔带调的九州方言。
梁惊水发现,不管在哪,青春期男孩放肆笑起来都带着点贱兮兮的劲儿。
不过转念一想也不全是,照片里的商宗就笑得很顺眼。
男高把手机递过来,屏幕上是一段长长的机翻文字。
大意是她是他的理想型,“卡哇伊”得让人心跳加速,后面还用了一堆绚烂的形容词描述他的心情,最后问她愿不愿意在熊本多待几天,和他一起体验生活。
梁惊水的表情顿时微妙起来。
年纪轻轻不学好,整段辞藻华丽却掩不住暗示的意图:你愿意和我“one-night stand”吗?
刚才被人流挤散,商宗没来得及看到这场窘境。
被走来的梁惊水自然而然地牵起手,他挑了挑眉,听她声音不小地嗤出一句,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
商宗带着恶劣笑意:“你这是在自我总结?”
“什么啊!你难道不知道我长齐没长……”梁惊水不想再说,忿忿松开他的手,环着双臂,用竞走比赛的架势朝熊本广场的方向疾步而去。
商宗大跨步上前揽住她的腰。
周围是匆匆穿梭的行人,他在她耳边呓着最燥热的情话。
其实过一天少一天的日子还挺快乐的,梁惊水不得不承认这点。
九隆银行被冻结大量资金接受调查时,商宗的工作量不减反增,他却一点没耽误在熊本陪伴她的时间。
翌日回到酒店,她补了一个下午觉。
一睁眼,床头柜上摆着两张山鹿温泉的通票,还有一束瓷玫瑰和蝴蝶兰组成的小捧花。
梁惊水有点被鬼压床,视线模糊了一阵才勉强看清花苞的轮廓。她迟钝地傻乐一声,抱着小捧花去另一间屋子找商宗。果不其然,他还坐在电脑前处理工作。
如果不是正在开视频会议,商宗的注意力通常会集中在手头的事上,很难被外界打扰。
梁惊水借着他这个优点,蹑手蹑脚地坐到他身边不远的地方,掏出手机,启动那款“不兼容ios、超多bug版”的星露谷。
不到三十分钟,游戏再次黑屏,存档丢失。
梁惊水已经习惯了这种情况,也没表现得多心疼,熄屏抬头,刚好见商宗合上笔记本。
注意到他鼻骨两侧泛青的眼沟,她心中混沌,忽然想问,是不是因为那天我点了那瓶酒,你才变得如此举步维艰的。
我是不是让你的生活变得更糟了。
我是不是你晴朗坦途里的不兼容bug。
可那双手托住她的脸颊,温暖的唇轻吻在耳鬓,他眼中带笑:“情人节快乐。”
第48章 散财童子
温泉街灯笼点缀, 夜晚尤为浪漫,三三两两的情侣穿着浴衣漫步。
一对情侣在摊前捞金鱼,女生为了逗趣故意让和纸网破掉,男生挽起袖子说再来一次, 一定要捞到一条送给她。
梁惊水站在旁边看戏, 心里盘算那男生要折腾到什么时候才能成功。商宗以为她对这小游戏感兴趣, 低头问她要不要试一次。她摆出一副出门绝不吃亏的架势,说这种游戏要手眼协调,网又脆,他们外地人不擅长, 看看就行。
适逢其时, 碗中水花溅起。
男生旁边的女生拍手欢呼,眼里满是亮晶晶的崇拜。
商宗说:“看着没多难, 确定不试一次?”
梁惊水神情高深莫测,嘶了一声, 摇摇头拉他手:“一看就是托, 专挑你这种散财童子骗, 走了走了。”
商宗:“……”
没到私人汤的预定时间, 两人在温泉街兜着圈逛。
街道两旁商铺林立, 梁惊水报复性消费期一过,无论店员如何天花乱坠地介绍香皂功能,她都铁了心地表示:只是看看。
出门前查了天气, 熊本县温度最低1.1度, 她裹上行李箱里最厚的连帽羽绒服。
帽子一戴,性别年龄全被遮得严严实实。
商宗却脑补出帽子下那张小脸, 故作严肃地绷着,像要把这辈子所有的不开心事重温一遍。
素颜的她带着些稚气, 店员们没有被她的“威慑力”劝退,依旧热情地推销着。
商宗双手抄在兜里,缓步上前与她并肩。
他向店员礼貌表示无需商品介绍,他们马上要去清流庄泡汤,现在只是随意逛逛,打发时间。
依旧是自60年代风靡至今的商务正装风格:深灰色高领毛衣搭配柴斯特大衣。
只是男人身高接近一米九,衣着挺括不见拖沓,尽显香港生意人的派头。
这样的人一开口,举足轻重,无论身处哪个国域,店员识时务地推开。
重享清静,商宗伸手揉了揉她毛茸茸的帽子:“还叫我是散财童子吗?”
梁惊水一边腹诽他度量小,一边又忍不住被他那让她倍有面的臭屁劲逗笑,嘴角一抿一翘,滑稽得很。
好不容易收敛住情绪,一转头,又被男人那衣架子般的身材晃得头脑空白。
下一秒直接扑进他怀里。
泉町热闹非凡,香皂店旁边是一家酒铺,老板在门口提供免费试饮服务,发酵的淡香中隐约混杂着温泉矿物的湿润气息。
梁惊水靠在他毛衣上蹭了蹭,嗅到一种更为温暖、抚平心绪的松木香。
她情不自禁掀起眼睑,在他深情的注视里,后脑勺被轻轻托住,他们一阵又一阵地亲在一起。
商宗喉结滑动,梁惊水笑着去碰。
他问她,确定要玩这么大。
说完就这么目不转睛地盯着梁惊水,目光和她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