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的平安果已彻底冻成冰果,梁惊水屈指敲了敲,硬得像石头。
思虑再三,她重新披上羊羔毛外套,踏出门去。
这是她第二次走进邻家独栋,一切陈设如旧。
沿着楼梯走上阁楼,月光从斜顶窗洒落,空间比普通人家的卧室足足大了一倍。
斜角空间下摆着一张蓝色双人沙发,旁边是一整面墙的书柜,四五米外则放着一张复合板桌。
烤漆钢琴静静地立在角落,琴盖上挂着翻页的乐谱。
梁惊水弯下腰扫了一眼,是德彪西的《月光》,和此刻的氛围倒是相得益彰。
不过这台钢琴已有些年头,许多琴键未能及时校正。低音区浑浊,中音区钝滞,高音区清亮中混着一丝沙粒般的涩感。
其实,那天梁惊水的手并未触碰琴键。真正的了解,发生在后来——商宗架住她的腿,情动间以深吻诉说情意。
琴盖微微震动,断续的音符溢出,与娇咛叠成一种错乱交响。
粗粝,难耐,荡开失控的韵律。
尔时她只是瞥了一眼钢琴,下楼回到卧室。从柜子里逐一取出Aesop的香氛轻嗅,最终挑中一支叫“芦丹氏修女”的香水,按泵头喷在枕头上,躺下休息。
真正醒来,是中午十二点多。
洛可可涡卷花窗帘遮蔽了阳光,室内漆静无声,体内褪黑素的效应维在峰值。
梁惊水摸了摸枕边,空旷成为常态。可当黑暗中只剩自己时,噩梦残留的余韵未散,失落感一点点涌上心头。
她想,牵肠挂肚原来是这样的感觉。
像把洗掉一半的纹身,按记忆中的男人模样重新刻上,尖针每秒刺入200次,不停地擦拭血珠,不停地灌色。
终于忍到结痂,那一小片皮肤牵着整个人痒到发疯。
放在以前,商宗会问她昨夜梦到了什么,然后陪她“商公解梦”,噩梦到了他嘴里都能变成好寓意。
他知道睡得不安稳,总用这样温柔的方式化解她的起床气。
可如今,她的商公去哪了呢?
窗帘敞启,满室明媚如春。
梁惊水眯眼眺望对面的院子,藤桌上的冰果已不见踪影。她钉在原地,反应过来这意味着什么,喜悦在眼眶里一圈圈扩散开。
梁惊水以最快的速度洗漱穿戴,疾步下楼,身影闪到门前。
一辆商务车停在两栋建筑之间,车窗倒映着细叶榕的影子。
深色窗膜隔绝了内部光景,在她站定后,身前车窗缓缓滑下,光景展露。
深情眸,日晒肤,发丝用蜡捏出括型。
墨匝匝的眉毛和睫羽下,男人的眸仁一瞬不瞬凝望着她。
他与上次见时没有太多变化,近了瞧眼眶是深陷的,眼褶被忧悒扯宽,但又与寻常的世俗愁绪不同。
就如《骆驼祥子》里说的,“爱是人中龙凤才能给得起的东西。”
商宗无需为生存耗尽全力,他给的爱是扶级而上,做|爱人的藤蔓,助她云破日出、向阳而生。
司机麻利地绕到后门,一手贴着车门边框,另一手拉开门把,做出请的姿势。
梁惊水看见商宗从车里出来,一身锃亮的正装,从头到脚都透着精心打理的痕迹。
为了见她。
莫名被戳中笑点,颧肌微扬,笑靥如花。
商宗过来靠近她耳边:“有没有挂住我呀?”
“有哇,日日都想你。”她笑意不减。
四小时的等待磨尽了他的耐性,但当她的身影出现在眼前,所有倦意与焦躁奇迹般化为乌有。
这姑娘大概是发现苹果不见就急匆匆下来的,头发凌乱如冬眠初醒的松鼠窝,脸颊还留着枕头的压痕。
给人一种不设防感,实在迷人。
她绕他的领带,印章脸挟着怨色嗔怪:“你食言了,说好的十二点到,已经超时27分钟了哦。”
商宗捉住那不安分的细指,贴在唇上一吻:“讲到做到,今天带你去兑现承诺。”
“我可是说要十个帅哥给我服务,”梁惊水观察着他的表情,“你不介意?”
她穿了件白毛衣,锁骨处解开了摁扣儿,瘦得显羸弱,用怯生生的眼神看他,眼珠子又黑又透,好像什么也不懂,偏偏颈间喷的是修女艳香。
商宗喉结轻滑,笑道:“他们什么人,我什么人,比不了。”
受他恩泽,梁惊水在短短几月内收到的善意,超过了过去二十年的总和。
她的工作顺风顺水,单家的门第节节攀升,表弟也碰到了人生新机遇。
不用梁惊水特意去揣度,这些善意本身已经足够明示一个现实:
她和商宗,注定是两个平行世界的人。
像攀附其他植物而生存的菟丝花,终有一日会因失去寄主而枯萎殆尽。
但节日里不该扫兴,这段时间她无比想念商宗,借着温馨氛围,她想向他表达爱意,回报那些平凡日子里,他用无微不至的宠爱让她重回小朋友的模样。
就像现在,商宗捏住她下巴,明明语调中溜着酸,还要强装大方:“但不可以过火。”
她耳朵红红地说,知道啦。
即使他们这一段关系,纵她扮演圣洁修女入木三分,在旁人眼里却如这瓶“芦丹氏修女”的香水。
茉莉与麝猫香,白花调与动物感。
温煦闻了一次就评价这香味不伦不类。
自己匍匐着去证明,那些人的眼神还是不清白——“以色事人者,几时能得长久?”
道理梁惊水都懂,但不妨碍她爱他。
所以他们一直麻痹在象牙塔里,未曾意识到,塔下被侵蚀严重的根基,会在何时坍塌。
答案在圣诞夜揭晓,那一晚他们经历了有史以来最大的冷战。
梁惊水知道,圈子里关于她的流言蜚语不计其数,但商宗素来不放在心上。两人相处,他对她的生活了如指掌,即使偶有摩擦,也总是一方受,一方哄,风平浪静。
如果有望迈入婚姻,他们绝对是婚后生活的标杆。
但这次不一样。
要问原因,她回头想了想,或许只能解释为——商宗很看重他在感情里的唯一性。
他喜欢一个人时包容度很高,耍点小女生脾气根本不算事。
但若因为外人的只言片语闷在心里,不问他、不信任他,概念就变了。
梁惊水还没意识到这点。她本来只是想逗逗商宗,计划到了按摩店再玩个反转,说自己改变主意了,来个情侣60分钟套餐就好。
谁料商宗坐在皮质沙发上,抬指示意店长,不一会,一排堪比秀场男模的按摩师站在面前,个个形象出众,风格各异。
他面无表情看着她,问她最喜欢里面哪个。
下午在车里接了个电话后,他就变成了这样,说话凉丝丝的,两周重聚的温情瞬间化作泡沫。
梁惊水不愿受无由的冷待,指着他回敬,问这位技师能试手吗。
“水水,今天是圣诞,好不容易才见一面,别这样。”
这话算是点到为止,能感受到商宗不愿在这个节日和她起争执。
梁惊水当然懂得分寸,可在外人扎堆的场合,她的理智无形中失衡:“你们这种人不就这样吗,换人跟喝水一样,我不过是照搬而已,你凶什么?”
这话不足以让商宗动怒。他愿意包容她的小脾气,因为他爱她,也不怕她偶尔把他与另一些人混淆。
但她不能当众踩红线。
“梁惊水。”商宗声音暗含警告。
第36章 落俗的鸽子蛋
商宗感觉自己好像回到了二十出头的时候, 会因为一些身外之事影响工作状态。
后来干脆把硬盒扔到抽屉里,眼不见为净。
银行对面的广告屏上放映着秋冬新装的宣传,模特是本应佩戴这枚戒指的主人。
一侧头,余光盈满她的笑脸。
红格纹裙上的针织毛球随着旋转的动作一跳一跳, 飞起, 落下。女模眉眼含韵, 飞吻送出。
商宗捏了捏鼻根,仰靠在老板椅上,喉结在昼光中微微隆起。
郭璟佑送文件进来时,视野中的纵深感瞬间被拉平——窗外的女模甜美妩媚, 商宗则坐在桌前, 脸垮得毫无生气。让他现编一个歇后语,简直像宁采臣被树妖姥姥榨干了最后一口元气。
他了然地挑挑眉:“咁郁闷, 宗哥又想我嫂子啦?”
商宗懒得理他,桌面上的按钮按不同功能划分, 修长的手指摁下一个, 窗帘缓缓向内合拢。
“怎么回事啊宗哥?”
这种罕见机会郭璟佑不会错过, 一只手把文件递到桃木办公桌上。
他看着昏暗中眼神晦明难测的男人, 腕心撑桌, 大无畏道:“你让我叫她嫂子,但她现在和卓霖哥有关系,成了你的侄媳, 我係咪都要叫嫂子?这样辈分不是乱了咩?”
商宗耸拉着眼皮, 不耐看他:“她什么时候说过和商卓霖有关系?你倒是给我讲讲。”
“喔,那就是我搞错了, ”郭璟佑佯装无害,“所以你不介意嫂子接受商卓霖的戒指咯?”
商宗向来对自己人宽容, 但这次,他直勾勾地盯着郭璟佑,眼中似有风暴酝酿,叫他滚。
郭璟佑耸了耸肩:“我早就说过,梁惊水来香港就是为了害你的。宗哥,你钟意这种女人,你一定死定了。”
房门轻轻关上,室内再次陷入静谧,刺眼的阳光从窗帘缝隙中透射进来。
商宗没有动弹,目光低垂,通过地板光线颜色的变化,他大概能猜出剧情已经进行到哪个部分。
转身,跃起,展示服装细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