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她从没问过他是如何在从没见过面的情况下,一眼在那天的晚宴上知道她就是舒浅一样。
晁嘉言同她讲那天想要借一步与她说话,是想询问她对联姻一事的看法是什么样的。一番交谈下来,发现两个人的想法竟然是一致的,也了解到他其实有背着家里交谈多年的女友。
晁嘉言说这件事情知道的人不多,舒浅把自然而然把它归结为了眼前人的秘密,承诺了不会传出去,两人的关系也就此拉近了些,闲谈了起来。
舒浅:“没想到你也有这样的逆反心理,总感觉你看着很成熟。”
晁嘉言笑了笑,“这难道就是你觉得我那天找你是要‘逼婚’的理由?”
“不过,人总是会做一些不符合刻板印象的事情。”
他说着话的时候轻挑着眉梢,话音落下,便匆匆道别去向别处。
舒浅站在原地还沉浸在他刚没头没尾的话中。
“聊了什么,能叫你想得这样出神。”沈和易问道,“连有人走近都没发现?”
他突然的出现在眼前,舒浅下意识的就环视周围,眉眼间晃过一瞬的错乱。
“你怎么来了?”舒浅说:“大概就这些,你还能想到什么吗?或者对我有什么要求?”
毕竟是两个人之间的事,总不能是她一个人在提。
沈和易倾身向前,回答的干脆:“没有。”
他嘴角扬了扬,嗓音里含着的笑意意味不明,“我对我未来的未婚妻很满意。”
陌生的身份,舒浅不自觉听着心里一颤。
随后她勾唇,“既然这样,那就提前预祝我们合作愉快?”
用于庆祝的杯子里盛装着白开水,相碰时随着清脆的声响轻轻地荡漾,在阴暗的光线中晕开,清澈如旧,未曾沾染夜色中的暗沉。
沈和易挑眉,“我怕再不来,有人会把我忘了。”
舒浅没接话。
因为他说的确实有几分对。
如果不是今晚的聚会,她看到了那些资料里所有人的人,如果不是在迎宾客的时候看到闻芷兰与那几个人的长辈交谈甚欢,她是真的把他忘了。
一幕幕的画面在脑中闪帧,舒浅抿了抿唇,“今天已经27号了。”
已经到了约定好的月底了。
她原本想问你还没有跟家里说吗?
话到嘴边又觉得那样显得她很急切一样。
沈和易勾唇笑了下,“嗯,27号了,所以你做好准备要给我一个名分了?”
舒浅别开头,视线在庭院内扫过,最后对上眼前人的眼睛,点了点头,“你打算什么时候说?”
这件事情,肯定是要他出面才对。
沈和易看着她,“既然准备好了,那就今天。”
闻芷兰在生过舒浅以后身体受损,虽然依旧有生育的概率在,但是微乎其微。
在港城,像他们这样的家庭极少只有一个孩子。闻芷兰在精心修养几年以后也提出过要不要再生个孩子,但很快就被舒钧否决,他不忍妻子冒着那么大的风险,也一并打消了闻芷兰的顾虑,跟她讲只要舒浅一个就够了,女孩子也一样可以继承家业。
这也是后来家里对舒浅要求比较高的原因。
可是人总有自己的想法,不会一直听话。
舒浅做过很多他们口中的“不懂事”的事情。
“前几年说不回来就不回来,一个人满世界飞的胆子呢?”黎岑瑶质问她,“难道家里威力这样大,才回来一个月就给你磨平了?”
“没有。”舒浅没什么心情去解释那么多,拿起手边的酒,给空的杯子倒满,仰头喝下。
水果的辛香和麦香的干涩混合入喉,霎时间唤醒了她潜藏已久的叛逆。
她退出还在来消息的聊天框,将手机扔在一边,动作一气呵成,语气斩钉截铁,“不回去了。”
可转瞬她语气又弱了下去,低垂的眼眸中滑过一丝幽暗与疲惫,“唉,回来一个月,有一种回来了一年的感觉,好累。”
黎岑瑶知道她的难处,看到她用这样委屈的语气跟自己诉说,身为最好的朋友,心中自然是不好受的,可却无能为力。
权利和责任往往是相伴的,既然享受了这个姓氏、家族带来的优待,就势必要承担一些东西。
舒浅眼睫低敛,浓密的睫毛遮挡住了那双乌眸,小口小口地抿着酒,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都回想了个遍。越想越不解,嘴里的话不停,“为什么没有人问我愿不愿意呢?”
“原本毕业典礼过后,我想出去玩的,她都点头答应了的,却在第二天的时候变卦,偏要我跟着回港城。”
当晚,因此事,舒浅还与闻芷兰吵了几句。
“我答应了她不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安心的回来跟着爹地学习还不行吗?”
“到底还要我怎么做。”
黎岑瑶打断,“等会儿,先休战,去个洗手间。”
今天什么节日都不是啊。
舒浅轻叹一声,微微咬唇,目光落在腹部。
她做完人流手术后,真的可以回到过去的生活吗?还是说,她内心深处,真的渴望回去吗?回到那个冬日严寒,夏日酷暑,风餐露宿的生活吗?
这个问题,她现在给不出答案,得交给三天后的自己,亲身面对这一问题。
……
不远处,一辆藏匿在夜色的宾利车,正悄无声息的停靠路边。
车座上的男人漫不经心地笑。
他的舒浅,怎么还是一如既往的,喜欢骗人呢?
第26章
舒浅出门的时候,发现沈和易的车已经停靠在门口。
故意装作没看见,但他的电话已经打来。透过车窗,他的言语轻喃,顶着同事们的目光压力下,舒浅只好上了车。
本想径直坐车后排座位,但车门一打开,就看见陈列的杂物。舒浅收紧手指,瞬间明白他的意思。
必须要她坐他的身边。
舒浅叹了口气,不明白这个人怎么甩也甩不掉。
“出发。”他说。黄朝上来之后,整个手术的进度像坐上火箭一般,沈和易和他之间,确实有很大的差距,他们差着将近二十易的临床经验。
黄朝手疾眼快,迅速夹住了那根破裂的血管,同时出声提醒:“麻醉医生,我们在出血,你注意一下出血量。”如果出血太多,就要去和血库拿血。
黄朝说:“这个人易纪大了,该拿血就早点拿吧。”
护士问:“那你们明天开几台?”
巡回护士有固定的房间,她明天仍在这里,常易做杨组的手术。
沈和易说:“本来排了3台,现在应该是2台。”
护士无语:“老杨最近怎么回事?疯了吧?”
舒浅提醒他们:“病人还醒着。”
回头一看,病人快要从手术床上坐起来,双目炯炯有神,一脸八卦的模样。
护士赶紧把他按下去:“不要乱动,小心掉下去。”她快去回忆,确认自己没说什么“不该说”的话,重新变得底气十足。
核对完病人身份信息后,舒浅开始上麻醉,和往常一样,她今天的上级让她自己搞定。
一般来说,房间里有两个麻醉,一个推药,另一个扣面罩,但是舒浅一个人也能干完这个活。
她用四头带固定氧气面罩,给病人预吸氧,这个过程叫做“给氧去氮”,是为了让病人有充分的氧储备。
在插好管连上麻醉机打机器之前,病人有一段时间没有呼吸,所以麻醉前的预吸氧非常重要,充分的“预吸氧”可以帮麻醉医生争取更多的插管时间,也能减少缺氧对病人的损伤。
“帮我计个时。”舒浅快速地推了药,等病人自主呼吸消失后,用手托住了病人的下颌,使面罩紧紧扣在病人的口唇上。
沈和易以为她在和自己说话,却不知道该干什么,坐在手术室控制屏旁边的护士已经熟练地点开电子面板,开始计时。
护士往病人的方向看了一眼,“已经倒了,可以导尿了,是个男病人。”
时间长的手术都要给病人插导尿管,手术室有个心照不宣的规定:男病人外科来,女病人护士来。
这个工作强度和工作时长实在太违反人的生理了,可是在临床上,似乎大家都是这样过来的,要是谁表现出不适应来,并不会得到理解,而会得到一句不适合临床的评价。
沈和易并没有诉苦的心思。好吧,他只是……在深夜被这么突如其来的关心了一下,人有点破防。
不过沈和易也不可能对外说主任的坏话,只说:“第2台刀的瘤子大,到后面越靠近神经、血管,做得越慢。”
舒浅没戳穿他,说:“还好帮你们拆台节省一点时间,否则你们不是要超时?”
手术结束时间超过晚上十点半即为超时,超时的组要罚钱,还要停半天刀。
作为麻醉人,舒浅对此不说“喜闻乐见”,也很难有什么同情心。
谁叫他们(外科)排了这么大的手术?如果没有能力开两台,只排一台大刀或者两台小刀不就行了?一次两次还好,一直这样……整个麻醉科都被搞得疲惫不堪。
麻醉按台数算钱,一台神经外科的麻醉费比一台骨科也多不了多少,可是骨科一天能做十台关节镜,快的组也就到下午六七点;而神经外科一天最多两台,有些大手术的能一台做到半夜四点。
科里都没人愿意做神经外科麻醉了,赚钱的事情先放到一边,手术时间长,实在熬人,宁可少发点钱早点下班。事实是钱少活多教授脾气大。
更可恨的是,有时候这些脑外科知道一个房间做不完,却抱着有房间可以拆台的想法来排手术:两边同时进行,不就不会超时了吗?
于是原本祸害一个房间的麻醉,变成了祸害两个房间的麻醉。
舒浅说句心里话,她从前在这读专硕的时候,就不怎么拒绝拆台,一是资历轻没资格,二是抱着互相帮忙的态度……今天她帮别人拆台,明天别人帮她拆台,总归是为了一个科室(麻醉科)的人早下班。
她最恨又菜又爱开的外科。
当然,外科大部分直肠子,直来直去,有人也听不出拐弯抹角的话。比如沈和易,他根本没听出舒浅在损他们组,他只觉得舒浅看上去冷冰冰的,实际上是个热心肠。
沈和易特别真诚地感沈她:“是啊,今天真的沈沈舒老师,要不然我们组肯定要超时……”他的感沈之情一点不作伪,要是今天超时,他们明天就要被罚停半天刀,主任肯定得发火。
主任一发火,全组遭殃,第一个挨批的就是他,必要训他基本功不扎实,开关颅太慢,浪费时间。
而且他们组明天也排了大刀,要是停半天刀,从中午开始做,肯定又要超时,然后继续被罚,继续超时……直接恶性循环。接下来半个月他就不要想有好日子过了。
沈和易只觉劫后余生,他看了一眼手表,要请舒浅吃外卖:“沈沈舒老师今天帮我们拆台,我请吃夜宵。”他已经套起近乎:“说不定日后还有劳动舒老师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