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只许嫁我。”
她真在簌簌发抖。
“我做不了主,”她一垂眸,泪珠都在往下掉:“我都听爹娘的……”
他用指腹接下泪珠,轻吮而笑。
“你回家等消息就好。”
“我军功卓著,不要黄金万两,只去求一个新娘。”
少女都收着泪意了,见他这样孟浪,又气恼起来。
“你放肆。”
“只是对你放肆。”他又用鼻尖蹭她:“笑一个,嗯?”
“卡!过了!”
康杜导演本人爽死了:“这拍戏多省事啊,直接下个镜头,换衣服调布景赶紧的!”
不用手把手地教,不用带演员揣摩前后感情,不用安排走位动线,剧本一扔直接齐活儿。
被媳妇拽耳朵也值了!
邓惑第一套妆发才用了十几分钟。
“现在就换?”
“换啊,康导说直接拍下一镜,还是这个景儿,但换成你二嫁国师,他拽走你兴师问罪。”
副导演也觉得新鲜:“我还以为今天得拍到后半夜去,效率也忒高了。”
邓惑轻叹一声,去棚子里重新换造型。
为了庞大摄影团队的方便,他们都是把剧情打乱了全部按场景来拍。
少年时,他在这条小巷里表露心迹,和离后,他又在这里质问挽回。
一前一后连着演,难免讽刺。
总化妆师还在给B组配角修妆,冷不丁被叫回来,很是惊讶。
“你们这就拍完了?”
“一条过。”
“康导那么严格的人,今儿这么好说话啊。”化妆师示意助理一块儿帮忙卸发饰,念叨道:“夫妻干活就是有默契,你两私下练过好几次吧?”
邓惑仅是笑一笑。
她第一次碰触到纪惗身上的凌厉感,心有余惊。
化妆师动作很快,第二套妆发只花了四十分钟。
从妙龄少女变作娉婷妇人,邓惑的年龄感提升十岁,看起来温婉沉稳,眼神带一点千帆过尽的沧桑。
她控制着步伐,让自己的状态随之过渡。
做少女时要轻盈明快,成为弃妇以后要沉钝含悲。
道具师们还在调整那个小巷的大小细节,让砖墙变得斑驳剥落,还要把绿萝换做枯枝。
康杜亲自过去指点,也有师傅推来一车又黄又枯的枝叶,让他们现场比对挑选。
邓惑坐在纪惗身侧,距离比早上候场时更近。
青年候场有一会儿了,银甲长裘卸在衣架上,在等她的时候剥着橘子。
他学着她的样子,把白络挑得干干净净,只剩下甜润饱满的果肉。
“吃一个?”
邓惑接了,默默咀嚼。
纪惗在和片场的老前辈聊天,笑起来和气谦逊,又变成绵羊般的草食动物。
就好像刚才凶猛啃她的是另一个人。
她吃完一个,他把另一瓣递过来。
“张嘴。”
她怔神间照做,被他喂下一瓣橘子,无意间亲到他的指尖。
“好吃吗。”纪惗轻笑。
邓惑把头扭开。
下一场是虐渣戏,情绪反差很大。
将军郎变作负心人,先将她弃如敝履,又在目睹她另嫁他人后心有不甘。
女主本是乘轿前去见老夫人,被他拦在暗巷里,再度质问恳求。
这种虐渣的戏份很套路化,负心汉要么痛哭流涕要么懊丧不甘,新嫁娘可以高高在上不屑一顾。
越是冷血狠绝地把这种渣男踩进尘埃里,越能让观众们爽得飞起。
康杜特意让布景团队弄了点假雪碎冰,把现场布置得寒风肃杀,增强气氛。
春日里草长莺飞,一如少年心事,冬日里霜雪摧瓦,应征此刻别离。
邓惑揣着兔毛手筒,听副导演解释机位。
康杜重新回到监视器前,用耳麦简要指导。
“等一下你作势要走,将军会狠狠拽你,你们凭感觉亲不亲都行,但是你状态要彻底死心,冷淡到把他视作空气。”
“台词说完,他被你怼得失魂落魄,你头也不回地走开,很简单,先试一下!”
邓惑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台词。
原文这里,男二被写得油腻蠢笨,很遭人恨。
元清欢:你疯了吗,在这里拦我?
裴熙云:贱人,你竟然敢再嫁旁人!
元清欢:裴将军像是后悔了,也不管那些宠妾,今日特意过来堵我?
裴熙云:……你变了。
元清欢:你薄情寡幸,还指望我再哀求你讨好你?
元清欢:从一开始我就该知晓,你猪狗不如,一桩桩前缘皆是枉付!
后面的台词均是骂得酣畅淋漓,将前面的恼怒不甘尽数发泄,很是快意。
邓惑背得轻车熟路,在镜头前定下心神。
“Action!”
负心人持刀拦轿,美妇人抬帘而出。
他一刀把轿前的大红灯笼劈碎,吓得家丁们四下逃窜,不敢逗留。
长巷里仅剩他们二人。
邓惑演得轻车熟路。
她凛然呵斥,早已与他一刀两断。
“你疯了吗,在这里拦我?!”
将军收回长刀,冷然看她。
“贱人。”他的恨意悉数迸发:“你竟然敢再嫁旁人。”
就在这一刻,邓惑敏锐地感觉到,眼前的这个人开始碎了。
他站在原地,每一句都按着台词,演得色厉内荏。
无论男人的外表再怎么狠厉傲然,看她的目光都痛得绝望,甚至还带着一丝笑。
邓惑在用最快速度去理解纪惗为什么会笑。
反应时间极其有限,可就在电光火石里,她看清了他的戏。
以对方的理解,难道这一幕将军不是来质问她,反而只是竭力再与女主说几句话?
不,怎么可能——
他宁可被她痛骂,都要过来再与她见短短一面,哪怕一切都无可挽回。
他执意要激怒她,挑衅她,仅仅是痛苦又心甘情愿地,让她再注视着自己。
他在极度无措地渴望着她。
邓惑骤然间顿悟开解,右手钳住男人的下巴,攻势逆转。
监控屏外的康导都面露惊讶,不知道剧情会怎么演。
她的指甲又尖又长,此刻几乎要刺破他的皮肉。
“裴熙云,”女人一字一句地念出他的名字:“你对我来说,已经什么都不是了。”
她狠得语意果决,可他却任由被她控制,露出病态的浅淡笑容。
随便骂,骂我什么都可以。
只要你还看着我。
只要你还能注意到我,哪怕只有这一刻。
她用力更深,掐得都快要渗出血色。
可他却甘之如饴,还在渴望更多。
渴望被她碰触,渴望被她关注,即便过往婚书都焚作灰烬,今后乃至黄泉都不复再见。
镜头之外,旁人看得发懵。
沃日,纪惗怎么把战损的邪气都演出来了。
这场戏是在拍这个吗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