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字字一句句都是无尽的宠爱。
顾知许就在他们旁边安静听着,像地上一颗最普通的尘埃,沉默宁静,毫无没有存在感。
这样也好。顾知许想。
十点,园区的工作人员陆续上班了。
长奚公墓的经理是顾知许的熟人,以前从他这里拿过一些好处,平时也会多照看着顾明煦的墓。
远远的,经理看到他们。
“顾先生!”他热情的打招呼。
顾知许和顾渊一起回了头。
经理手里拿着单子,从左侧绕到顾知许面前来。
“顾先生,好久不见呐。上次听兰总说您身体不好,现在好些了么?”
顾知许扫他一眼,“好了。”
“那就好那就好。”经理又笑,看着顾渊和程珃珃,“请问,这两位是——”
顾知许打断他,“找我什么事。”
经理一愣,尴尬笑笑又说:“之前打您电话没打通,我想着正好当面跟您说。前段时间我们园区做了一些调整,一次最长缴费年限增加了,您看要续长一点吗?”
“现在多少年?”
“三十年。”
顾知许点头,“合同拿来。”
“好嘞!”
经理转身要走,顾渊伸手将他拦住。
“呀,先生您好。”
顾渊笑得很绅士,“请问是要给顾明熙的墓续时间么?”
经理点头,“是的。”
“好。我们是顾明熙的父母。前些年我们常在国外,每年回来一两次,的确对明熙有疏忽。但最初合约是由我们签的,以后有关他的后续事务也只能是我们接管。”
经理愣住,转头看顾知许,“那,顾先生这边……”
顾渊说:“不关他的事。”
顾知许淡淡一笑,“行,不关我的事。”
经理怔怔的点头,“好的。”
顾知许抬起头,看见天蓝云白,晴空万里。
前些年的这一天,通常只有他一个人来,天气很少这么好,总是阴云密布的。
大概是顾明熙见到父母来也高兴。
挺好的。
长奚公墓绿化极好,下去的路上处处生长着松树和柏木,前些日子的大雪尚未化完,都栖在那直挺的枝干上。
顾知许沉默的推轮椅,他不爱戴手套,手指冻得通红发僵也察觉不出。
他一直没有退烧,现在脑子里跟打翻颜料瓶一样,什么事都涌过来。
他还是适合工作,一旦谈上了合作、看起了年报,他脑子里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顾知许叹了一口气,胳膊一软,整个人往旁侧倒去。
他有心理性的洁癖,他讨厌脏污,讨厌接触到满布细菌的地面,他也不喜欢电动轮椅,总用一些最简单的轻便式,所以身边离不开人,一旦只剩他一个人——
就会像现在这样狼狈。
旁边的工作人员看到了,急忙跑过来扶他。
“先生!您没事吧?”
工作人员的手刚要搭到他胳膊上,顾知许忍着剧痛咬牙摇头,“没事,谢谢,别碰我。”
工作人员立刻收回手,“好,好的……”
顾知许的手表磕花了,手掌在地上擦破了一大块,脑袋也磕出血,最要命的是上次做手术的伤口和扭伤的脚踝好像都二次创伤了。
他翻身跪在地上,勉强把轮椅扶正。
那位工作人员试探着又要靠近,但不等他开口,顾知许已经皱眉道:“你可以走了。”
“那,那先生你小心一点。”
顾知许感觉胸口憋着一股血腥,但他死活不吐,头疼到看不清眼前的轮椅,手也抖个不停。
路的尽头,顾渊和程珃珃也走了下来,他们在柏树下驻足,远远望着他。
他们姿态高雅,面露惊讶的样子,好像看到了路边的一条受伤的野狗。
顾知许在心里狠狠冷笑,再也顾不上剧痛,咬紧牙关死命去抓扶手。
咔!
一声响后,几乎是一瞬间他就知道胳膊脱臼了,整条左臂爆发出抽筋般的剧痛,关节脱离开,整个人和手臂一起栽倒回地上。
他还是第一次这么狼狈。
顾知许头痛欲裂,睁眼看到自己灰色大衣上染满了血和泥,搅成了一团黑灰糊在一起,颜色晦暗不明脏污不堪。
他的心脏像被人狠狠掐住,胸腔里的肺叶仿佛又炸裂开,他干脆的支起右手撑在地上,不再管顾那双废物又脆弱的腿,竭力爬到轮椅上。
顾知许抖得停不住,牙齿把口腔咬得血肉模糊,他也不管左手了,一把将脏乱的大衣从身上扯下来,狠狠砸到地上。
“顾知许!”
顾知许猛然回头,一眼就看到眉头紧蹙的顾渊。
他们相隔几米,像隔了几辈子的深仇大恨。
顾知许浑身冒着森然的恐怖气息,鲜红的血顺着轮廓在他死白的皮肤上蜿蜒爬行,一路扎进他细瘦的脖颈,把白色衬衫领口染红了一大片。
“滚开!”顾知许怒吼一声,一双瞳孔黑得惊悚,像要把人活生生吸进去绞碎。
他绝对不允许这对夫妻可怜他。
就算今天他冻僵在这里,就算开车出去撞死在路上,就算粉身碎骨烈火焚烧死无全尸,他也绝不会接受他们的帮助!
“你——”程珃珃搂着顾渊的胳膊,不觉早已抓紧了他的衣服。
顾知许望着他们两个人,一身血液逆流,无法控制的生理性发抖,天寒地冻,刚流出的血快速凝结在皮肤上,他几乎认定今天就要死在这里了。
顾渊终于看不下去,怒气冲冲朝他走来,大手攥成了拳头,“你别再发疯了!你看看你现在这样子,我们没想对你怎么样!”
顾知许骤然抬头,阴鸷的眼睛死死盯着顾渊的脸,忽然大力抠住轮椅扶手,指甲瞬间从手指上皲裂开。
因为气胸发作,他的声音低哑又颤抖,“滚!滚开——你敢再过来一步,我立刻从这里跳下去!”
他身边就是一道陡峭的墙壁,大概两三米高,下面是坚硬的水泥路。
普通人掉下去估计摔坏个胳膊腿,但顾知许一个残疾人掉下去,恐怕是要摔断脖子当场殒命。
顾渊气得双拳紧握,但不得不停住脚步。
顾知许只有右手勉强能用,在强烈的寒冷冲击下肾上腺素几乎要爆棚,他大脑变得异常清晰,用尽全身力气划动轮椅。
刚到车子边,他连轮椅都不要了,发了狠,猛地拉开车门上车,油门一响轰鸣声中扬长而去。
“赶紧追,别让他出去撞了人!”顾渊大喊,“把他的车逼停!”
第10章 不知好歹
程楠在操场热身时接到电话。
电话内容很简单,大概就是她那疯哥去墓园和爸妈遇上了,爸妈看他摔了想扶他,结果他突然发疯,开车出去一通乱撞,虽然把车头撞了个稀巴烂,但人没有生命危险。
幸好没撞到路人。
他要求医生联系他的家属,结果医生打开手机,通讯录里只有程楠的电话。
程楠也真是服了。
她反手把号码背心脱下来扔给裁判。
“干什么去?马上下一场就到你们了,刚才让你去厕所你非不去。”裁判说。
程楠无奈摆摆手,“不比了,我弃赛,家里有人疯了,再不回去要出人命。”
旁边负责送水的顾衍朝她小跑过来,一张脸笑得如花似玉,“哟,小叔叔又给你找事了?”
程楠翻了个白眼。
赶到医院时,爸妈也都还在。
他们看上去面色都不太好,尤其是妈妈,身子微缩,那张精致小脸明显白了几度。
程楠赶忙扑过去抱住他们,“爸爸妈妈。”
顾衍在后面笑着打招呼,“舅姥爷,舅姥姥。”
顾渊伸手在他头上摸了一把,呵呵笑,“臭小子,都让你别这么叫了,你比我们家楠楠还大几岁,我和你爸可是同龄人,当什么姥爷姥姥啊。”
顾衍嘿嘿笑,“没招儿啊,咱家辈分就是这么乱。对了,小叔叔情况怎么样啊?”
顾渊摇头,“脑震荡,还断了几根骨头,看着挺吓人的,但是没什么大事。估计得养一阵子。”
程楠听到,赶忙抬头看自己妈妈,“妈,您吓坏了吧?”
她爸妈都是文化人,平时诗词歌赋泛舟游湖的,哪见过这番阵仗,心有余悸是自然的。
程珃珃抹了抹眼睛,“楠楠,你必须回来和我们一起生活了。我不知道他现在已经疯成这样了,太可怕了……妈妈真的很担心你。”
顾渊也走过来,拍拍程楠肩膀,“对啊,今天要换成你,不得把我俩担心死啊。他以前打过你吗?”
程楠摇摇头,“他没打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