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慕织将这四个字咬得重了些,叫秦咿听得清清楚楚。
秦咿的思绪随之变得很轻,也飘得很远。
她想起数年前,同梁慕织的第一次见面。梁慕织嘲讽方瀛是垃圾、脏东西,将尤峥送给方恕则的礼物整理成清单,一张一张地往方瀛脸上砸,极尽羞辱。
还有,方瀛割断手腕的那一天,无边无际的血色,湿红的血。
秦咿是第一个看见那些血色的人——
当她打开方瀛卧室的门,当她哭着,尖叫出声……
现实与回忆层层叠叠,缠绕成一张捕鱼的大网。
秦咿感觉到额角的神经在疯狂跳动,一颗心也像是被什么东西拽住,直直地往下坠。
她想,她怎么能承认呢。
在梁慕织刻意提起方瀛之后,她怎么敢在梁慕织面前承认——
我是喜欢梁柯也的,很喜欢。
正因为喜欢他,我才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把毁掉他的前途当做是一种惩罚,不能容忍方恕则那个混蛋有机会踩在他头上……
梁慕织看清对面人的每一寸神色,她眯了下眼睛,继续追问:“秦咿,你从未爱过梁柯也,对吗?”
秦咿一时无法从回忆中脱离,整个人有些空茫,仿佛有一个看不见的人在借用她的身体,控制她,让她说出口不应心的话——
“梁夫人,有一句话你讲错了——不是我接近梁柯也,而是梁柯也主动接近我。你看过他我为打架、为我受伤的样子吗?”
梁慕织眼神一变。
秦咿同梁慕织对视着。
一种扭曲的同归于尽般的畅快感汹涌袭来。
秦咿轻笑了下,睫毛上浮起不明显的湿。
她说下去——
“他那副样子的确很像忠诚又乖巧的小狗。”
“梁夫人把尤峥当狗驯养,一养就是十几年,要他嘘寒问暖,要他低三下四,多有趣的游戏啊,我也想试一试。”
“更何况,和驯养尤峥那种废物相比,”秦咿盯着梁慕织,一分笑意,三分凛然,“驯养高高在上的梁柯也,要有意思得多。”
音落,茶室内陷入恒久的寂静,似乎能听见时间流逝的声响。
秦咿如同一个底牌耗尽的赌徒,她从椅子上站起来,转身要走,却听梁慕织忽然开口,叫了一个人的名字。
“梁柯也,你都听到了吧?”
秦咿陡然一震。
她第一反应是梁慕织藏了电子设备,将这场谈话实况转播了出去。
下一秒,她左手边那面挂着字画的白色墙壁移动了下,似乎是从另一侧被人缓缓推开,露出一个光线昏沉的小房间。
房间里,梁柯也靠墙坐着,一条长腿弯曲着支起,手臂搭在膝盖那儿。额发凌乱地散落下来,他闭着眼睛,不看任何人,呼吸很轻,状态很颓。
秦咿缓慢地眨了眨眼,脸上没有太多震惊的神色,反而短促地笑了声,自嘲一般。
她想起方恕则的话——
“秦咿,千万藏好你的软肋,别让它落在梁慕织手里。”
原来,刚刚梁慕织讲的每一句话,都是引导,都是圈套。
梁慕织早就看穿了她的软肋,随便使点小手段,便是致命一击。
第64章 chapter 64
那会儿,天气很好,茶室里采光明亮,连空气都清透。
梁柯也所在的小房间却是幽暗的,没有窗,不开灯,寂寥的味道浓重而锋利。
明暗交织的氛围如同一道无形的线,将秦咿和梁柯也分隔在不同的世界。她无声,他也无声,但是,她放晴的天空融不化落在他心上的雪。
时间滴滴答答地过去。
不知怎么,秦咿忽然想起从某本书上读到的一个句子——
世俗人的生活里不存在真正的共情,顶多有些理解。你爱他,就能理解他,反之,只会觉得他吵闹。
此时此刻,秦咿无比希望梁柯也能吵闹一点,不要那么沉默。因为她最清楚,那些沉默的情绪里埋着一颗千疮百孔的破败不堪的心。
秦咿不是没想过转身走掉,毕竟,无论违心与否,难听的话都是她亲口讲出来的,她选择放弃梁柯也保住谢如潇,也是事实。
爱恨浓烈,这种情绪下,越纠缠越难看。
可是,她刚迈出半步,动作又停了,眼角余光里有什么东西闪烁了下。
下意识的,秦咿侧头看过去,呼吸猛地一滞——
拴着长链的十字吊坠。
谢如潇的那条长链吊坠——
此时此刻,正绕在梁柯也的手腕上。
秦咿盯着那条链子,朝梁柯也走近一步,声音轻得像飘在盖碗上方的茶烟,“它怎么……怎么会在你这儿?”
梁慕织已经亲手构建好戏台,接下来会演出什么样的戏码,她心知肚明,毫无观赏价值。拿绢帕擦净手指,她从位置上站起来,手袋优雅收拢在小腹前,往茶室门口走。
走到一半,她好像想起什么,朝屋子里看了眼,轻描淡写的,“对了,Jonas于昨夜离世,真遗憾,你没能见到他最后一面。”
嘴上说着遗憾的话,声音里却透着似有若无的笑,也不知是在笑旧情人命短,还是笑面前这对小情人蚍蜉撼树。
可笑不自量。
音落,脚步声渐行渐远。
秦咿眼睛眨了下,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梁柯也根本没有上过飞机,过去的几十个小时里,他一直被梁慕织扣押着。
那一霎,诸多情绪翻涌上来,有恨有疼,仿佛养了只饕餮在身体里,由内至外地将她吃成一具空壳。
秦咿又走了几步,到梁柯也跟前,这时候她才发现他右腕上拴着一副手铐。
手铐的另一侧扣在埋入墙壁的金属横杆上,他像一个犯人,被拘禁在无窗的小房间里,也不知已经拘了多久。
秦咿双唇泛白,在他面前蹲下,哑声说:“钥匙呢——知不知道手铐钥匙在哪儿?我帮你打开!”
感受到她的气息,梁柯也眼睫轻颤了下,缓缓睁开。
好像酣睡过头,大梦醒来,他瞳仁很黑,神色很颓,眼睛没什么聚焦地看着某个无意义的方向。
秦咿想握一握他的手,手掌抬起来才意识到,她已经没这个资格了。
她放弃他了,也放弃了对他的感情。
酸楚的感觉忽然无限大。
秦咿收回手,同时,目光也逃避似的垂下去,却又看到那条长链。
十字吊坠拴在上头,悠悠荡荡,流光细碎。
秦咿再次顿住。
她不能去碰梁柯也,也不能去动那条链子,好像无论怎么做都是错,怎么选都为难。
怎么办啊——
秦咿深呼吸了下,叫他的名字,“梁柯也——”
梁柯也侧了侧头,脸上没什么表情,也不看她,只是说:“刚刚我一直在回忆,回忆了很久——相识以来,你对我说的每一句话,我们之间的每一场交流,忽然发现——”
秦咿恍惚意识到什么,心口微微一颤,抿住唇。
梁柯也目光停在虚空处,他轻笑着:“我发现,你从没说过爱我,一次都没有。”
秦咿心跳惴了下,似有若无的失重感。
“为什么你不愿意说爱我呢?”梁柯也好像被抽干了所有精气神,声音很轻,“因为不习惯、不喜欢,还是因为——”
秦咿呼吸涩得厉害,试图打断他,“梁柯也,你不要乱想……”
梁柯也自顾自地,“你放在心里的人,你真正爱上的人——根本不是我!”
秦咿懵了下,不等她开口,梁柯也拎起一只立在腿边的手提箱,扬手一掷,箱子重重砸在对面的墙壁上。
“嘭”的一声。
箱盖应声摔开,大敞着,里面的东西雪花一般四处散落
最开始,秦咿没在意那些散落的东西,只看到被撞歪了的酸枝木的高花几上有一枚金属钥匙
看形状应该是手铐钥匙,她连忙起身去拿,手指碰到钥匙的一瞬,一页纸片落在她脚边。
确切地说,是一幅画,描绘着春知街上热烈的夕阳。
秦咿看了眼,整个人都僵住。
她怎么会认不出来呢——
她亲手画的画,也是她寄给谢如潇的那一幅画,落款处还标注着姓名和时间。
画在这里,吊坠在这里——
还有什么在这里?
秦咿下意识地往后退,她脑袋不清醒,被不知名的东西绊倒,摔了一跤。膝盖疼得要命,她却顾不上揉一揉,怔怔地看着散落在地的那些东西。
她写给谢如潇的信,一封又一封;她写给他的节日贺卡,一张又一张。
全都在这儿。
全部。
从摔碎的箱子里掉出来的。
秦咿喉咙阵阵发紧,她已经无法思考,全凭意识问出一句,“他怎么了——你们对他做了什么——”
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