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问,说明他知道她那天说第二天领证是气话。
也知道她不愿意嫁给陈祉。
“那你后悔吗。”南嘉在另一侧的台阶上坐下,和他九十度角,指尖微微托腮。
“我希望你过得更好一点。”
那怎么样才是更好一点。
如果时间倒流,她希望她从未遇见周今川,希望父亲永远不要迈入周家的门,她希望一家子平平安安,哪怕穷到吃糠咽菜,总好过长离永别。
她看着一侧的白色墙面:“我记得以前这里是用来做涂鸦墙的。”
周今川跟着看去,“嗯,我也记得,刚开始只是一面普通的白墙,被你不小心弄脏了,所以就改成涂鸦墙。”
“你怕我挨骂,说是你自己弄的。”南嘉瞳孔放小,半眯着浅浅的弧,“还有刚来周家的时候,你牵着我的手,说是你妹妹,谁要是再欺负的话就是和你周今川过不去。”
多中二的话。
他那时说的时候是不是觉得自己帅呆了。
“有一年我不会游泳,被人推下水,是你把我救上来,再教我学游泳。”
“还有一次我生病住院,不想吃东西,你亲手煲汤给我,结果喝吐了。”
“你给我弹的第一首曲子是天鹅湖的第三变奏那不勒斯舞曲,我以为长大后我们可以同台表演。”
“曾经我做什么说什么你都会站在我这边的,为我着想,哄我开心,周音摔坏瓷瓶想赖给我,你义无反顾选择相信我。”
直到白思澜的出现。
他不对她好了。
为什么。
连最基本的信任都没了。
为什么觉得她会推白思澜,为什么把她送走。
南嘉是笑着说的,周今川却做不到笑着听下去。
这些事他都记得,在白思澜出现之前,他对她确实很好。
不是妹妹胜过妹妹。
他对周音是宠溺,对南嘉是宠爱。
但对白思澜,是无条件的偏爱。
以前的周今川其实不是个情种,他烂好人一个,身边经常出现漂亮妹妹,他也会哄女孩子开心,只要展开追求,百分之九十九能成功。
白思澜是那剩下的百分之一。
也许不信邪,周今川这辈子非要啃她这块硬骨头了。
喜欢白思澜无可厚非,全校很多男生都迷恋她,她是他们心中的温柔的化身,是女神。
良久,周今川说:“过去的事就算了。”
“你会和白思澜结婚吗。”南嘉问,“就像,我和陈祉这样。”
结婚,领证。
可能还会有孩子。
这辈子就到头了。
原来这辈子这么简单。
周今川猛地抬起眼睛,一瞬不瞬看着她很久,忽然看见她锁骨下的一块浅淡的痕迹。
有被粉底液掩盖过,时间久了氧化掉,反而落下的那一片格外明显,上面的草莓印,是个男人都能看得懂。
周今川的喉咙仿佛怄了一滩血似的,吞吐不出,话卡在舌尖下。
整理了许久的情绪,他缓缓地笑:“不会。”
白思澜不喜欢他。
此时充斥在周今川脑海里关于难过和低落情绪的,却和白思澜无关,他的生命里曾经出现过一条红线,一直牵着他引领他前行,但现在突然断开一般,人在黑暗中步履紊乱,变成无头苍蝇乱蹿。
周今川笑不出来了,他眼神僵直,凝视着眼前从小看到大的漂亮面孔,她一点没变,七年不见还是能想象得到会长成怎样的姑娘,记忆再深远一点,会记起她刚来周家的样子,瘦瘦巴巴的,比羚羊还警惕,他叫她阿妹,遭了一记小白眼,那时候他年纪也不大,可就是觉得自己能做她长一辈的人,能给她遮风挡雨。
但她这辈子受过最大的风雨,是他带来的。
后知后觉地,周今川发现她刚才的话不是叙旧,不是随意提及。
而是告别。
原来世上还有一种告别,不用挥手说再见。
她甚至就在他的面前,他随时能见到。
可两人之间就是被画了一道无形的墙,隔阂坚固牢久,谁都越不过那道坎。
早上,周家兄妹起得最迟,周音习以为常,周今川出乎意料也迟了片刻,顶着凌乱的,乱糟糟的碎发下楼,模样一如既往,走到餐桌,拉开南嘉一旁的椅子坐下,粤语问号:“早晨。”
舌尖音,很磁性低沉。
“早上好。”南嘉已经吃完,放下勺筷,问保姆阿姨要行李箱。
行李箱里装了些她的日常用品和换洗衣物。
“先别急着走。”周先生抬手示意,“待会陈家要来送礼。”
婚期没有定下来,新闻报道也没有,但陈家对这次联姻还是很重视的,除了给周家的利益好处,更讲究给女方的排场。古代定亲讲究六礼,纳彩,闻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现代多以西式或中西结合为主,少了份韵味和来头,鲜少有人家按照规章走下来。
陈周两家联姻匆忙,他们不似普通情侣那般定过情,不得不省去一些礼节,但送礼的步骤少不得。
南嘉礼貌问:“送礼需要我留下来吗?”
自然要的,周先生点头,“陈少会过来。”
“哦。”那更要走了,她提过行李箱,“就说我回舞团有点急事。”
周今川起身,追过去,“嘉嘉。”
南嘉没走出几步,前方的路被另一个人挡住。
周音早就醒了,妆容妥当衣着华贵,昂首挺胸瞪了眼人后,朝周父周母喊道:“爸,妈,我上次过生日时你们送我的宝格丽项链不见了。”
闻言,周夫人急匆匆过来,捂着心口,“什么?那条项链是满钻的,当时买的时候花了不少钱呢。”
周先生感觉蹊跷,吩咐保姆,“你们去帮她好好找找,这孩子总是丢三落四的。”
“我已经让人翻过房间各个角落了,都没有。”周音摇头,急得剁了下脚,“怎么办……我很喜欢这条项链,是爸你亲自给我挑选的。”
说着抽噎了声,一副要哭的样子。
周音向来喜欢咋咋呼呼,南嘉看出她和周夫人表演的痕迹,只以为她又看上哪个珠宝,想要周先生给她买。
“找到了!”
楼上忽然传来保姆阿姨的声音。
紧接着,几个阿姨赶着下来,“夫人,大小姐,项链找到了。”
她们还没把项链送过来,周夫人迫不及待问话:“在哪里找到的?”
一个阿姨犹豫,“这个……”
“哎呀,这有什么不好说的。”周夫人佯装嗔怪,“又不是你们弄丢的,直接说就好了,回头还要给你们加奖金呢。”
“在南嘉小姐的房间里。”
这话一出,全场静默半秒。
南嘉握着行李箱的手松了松。
“怎么回事?”周音皱眉,接过项链,“我的东西,为什么在南嘉的房间里?”
“这个,我们也不知道。”阿姨低下头,“是在她的抽屉里发现的,因为南嘉小姐要离开,负责收拾她房间的阿姨发现了这条项链。”
“所以。”周音矛头指向,“是你拿了我的项链。”
“音音,不要胡说八道。”周今川呵斥。
“我没有胡说八道,这么多人都看到了,项链是在南嘉的房间里找到了,除了她,这个家里还有别人会偷吗?”
周音小嘴一撇,主动去母亲跟前诉委屈,“妈,你得帮我说两句话。”
“南嘉,我们这些年待你不薄。”周夫人冷冷训斥,“你如果想要项链的话大可以和我们提,干嘛要做这些偷鸡摸狗的事情。”
周先生想开口,且不说这条项链是不是南嘉偷的,她现在为周家牺牲去联姻已经能够弥补了。
然而周夫人一个狠厉的眼神瞪去,抢占话头,一字一顿教育:“你知不知道这件事传出去的话,对我们周家名声很不好,我们周家容不得手脚不干净的人做女儿。”
这才是本意。
她要南嘉滚出周家,和周家再没瓜葛。
这样,周音还有和陈家联姻的可能。
这件事不能不早点办,拖到陈家定完亲就来不及了,所以卡的时间必须刚好,在今天这个时候,待会陈家过来,再以此为由栽赃嫁祸说南嘉人品不行,不适合做陈家的媳妇。
周夫人的盘算条路分明,哪怕周父再坚持,她也要把南嘉赶出去。
不管能否成功,她不想再看见南嘉以任何身份出现在周家。
周父和周今川心知肚明,眼神示意她给自己解释两句。
说她偷窃这个理由太离谱了。
可南嘉一直没说话,也不为自己辩解。
“不可能是嘉嘉偷的。”周今川冷硬开口,“如果嘉嘉喜欢这条项链,我可以买给她,根本不需要去偷。”
“没准人家就是喜欢做偷盗抢劫的事情呢。”周音不屑,“就喜欢抢夺不属于她的东西。”
“周音,你真是被宠坏了,谁教你随随便便诬陷别人?”
“哥……”周音不满,每次都这样,“你怎么老护着她,以前是,现在还是,她和周家又没血缘。”
听到那句没血缘,南嘉无声弯了下唇。
是啊,没血缘还对她这么好,无条件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