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慧敏是薛志安的第一任妻子,目前来看也是最后一任,俩人在婚后第六年离婚,留下个疑云重重的儿子。刘慧敏拿了一大笔钱,俩人的离婚官司很顺利,薛志安没有和她在经济上拉拉扯扯,几乎是她提什么要求都满足了,因此算是和平离婚。
刘慧敏也不是什么普通人家的女儿,和薛志安算是门当户对,经朋友介绍认识的,没多久就结婚了。婚后也没听说过俩人有什么矛盾,女方是个本分人,男方貌似也没传出什么花边新闻,婚离得比较出人意料。
这一年里,早秋和她混成了朋友,家庭妇女心中总藏着很多幽怨,苦于无处倾诉,她正好充当了树洞的角色。
刘慧敏告诉她,她和前夫不是和平离婚的。谈起这个,她的脸色就充满了怨气。
“她离婚是因为,她的前夫出轨,还家暴她。但她前夫很会做表面功夫,也很会造势,因此外人看不出来什么。”
谈起这个前夫,刘慧敏就仿佛有发不完的牢骚,基于自己没有表明前夫的确切身份,加上早秋看着像是逍遥的豪门富太,她很快就心无旁骛地和早秋畅所欲言了起来。
“刚开始几年俩人相处的都挺好的,只不过慢慢的她发现有些不对劲,她前夫那方面有问题,要不了孩子,但她又很想要孩子。每次提起和孩子有关的事,就算是外人提的,他都会变得很暴躁,回来就找的她茬。俩人的夫妻生活也很差,她觉得她前夫是因为有隐疾,所以心理变态,导致她现在对这件事都有些心理阴影。”
刘慧敏谈起这件事,先是愤怨得很,然后又簌簌地落泪,早秋只能不断安慰她,说幸好她已经逃离苦海。刘慧敏又谈起了前夫出轨的事。
“她前夫和秘书有一腿,她有次偷偷查手机发现了,还和她前夫闹了一回,不过那男的不承认,还警告她不许宣扬出去,这事儿就这么不了了之了,后来也许是秘书找他要钱了,他又把人家给辞退了。”
薛志安的秘书,成明昭留意起了这个角色。
“她跟我说,最受不了的是,没过几年,她前夫拎回了一个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儿子。她前夫是没有生育能力的,所以不可能会有这么一个孩子。”
早秋剥了一个开心果放在女儿手里,“她实在受不了了,这才离婚,也许是知道了太多,离婚时男方的态度反而好得不行,给了她一大笔钱。不过她心里还是有点害怕,这才移民到澳大利亚,找了个性格老实的男人结了婚。”
“妈,”成明昭把那颗开心果塞到她嘴里,“辛苦你继续和她相处,我要走了。”
“这么快?你才刚到。”
成明昭笑,“我已经拿到了最有用的消息,时间不等人,等我彻底结束了这一切,我们再好好聚一聚。”
早秋望着她。明昭作为她的女儿,行事作风比她要更加干脆利落,每一步都如此深谋远虑。几年前的一个深夜,明昭电话她们,让她们今年去澳洲,不能继续呆在国内。她和春玲不懂发生了什么,但女儿这么说,一定有她的道理。
于是她马上关了自己的美发店,签证下来后,当周就和春玲飞到了澳洲住下,期间的经济来源和都靠女儿供应,绿卡也是靠女儿解决的。成明昭会定期汇钱给她们,还给她们一人取了一个洋名字,早秋叫卡洛琳,春玲叫克丽斯托,祖上是马来西亚人。成明昭告诉她们,她过不了多就会结婚,且结婚对象,相当的有钱。
这些年来她们得到的信息都是成明昭这样的一句话:生孩子了,结婚了。成明昭没有动身来找过她们,她们也没有去见她。
她不清楚女儿具体在做什么,但又大概清楚她在做什么,无论这件事是好的还是坏的——
早秋笑了,“那我开车送你去机场。”
她都无条件站在她身后。
第74章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一)
那个年代,早秋和村里大部分女孩一样,上完小学就没再继续念下去。原因很简单,第一,家里没钱,供不起;第二,既是女儿,那么迟早要嫁人,读那么多书没用,不如早点来帮家里干活。
被父亲从学校带回家的路上,早秋没有哭也没有笑,很多小孩和她一样不准备继续读了,还一脸笑容,乐得自在,一路蹦蹦跳跳的。有些就是哇哇大哭,想回课堂,被大人死命拽着往家中走。
她很安静地挎着自己的单肩包——她妈妈用旧衣服为她缝的一个布兜,可以拿来装课本。早秋把它洗得干干净净。她没有哭,因为哭也没用,她爸打人很痛,她不想凭白被打。
也没什么想笑的,她确实想继续读,但没办法,家里没钱就是没钱,这不是她想就能做到的。
但至少,她上完了整个小学,比起那些三年级、甚至一年级都没读完的小孩,她算是比较有学问的了。早秋认得大部分的字,也能做一些简单的算术。
老师劝过她爸爸,让她爸爸再好好考虑下,说读书可以改变命运,哪怕读个中专也好。老师喜欢早秋,早秋虽然话不多,但眼里透着聪明劲儿,有着不符合年龄的稳重,成绩也比其他孩子好,认真栽培肯定有出息。
老师嘴皮都快说破了,嘴角说出了白沫,也没动摇她爸一分。她爸爸对老师说,没有这个必要,早秋还有一个哥哥,家里只要有一个人读书就好了,哥哥已经读到了初中,如果两个孩子都要读书,都要考什么大学,他哪来这么多钱,难道老师准备给他出这份钱吗。
老师说不过他,只能惋惜地看着被带走的早秋。
早秋有一个大一岁的哥哥,已经念到初二了,不过成绩并不好。他得知妹妹辍学,满眼羡慕,他一点儿也不喜欢读书,他想早点去大城市打工。但父母不允许,母亲让他说什么也要往下读,争取考个大学,家里能出一个大学生,也算是光宗耀祖了。
早秋哥哥常常因为不想读书和父母起争执,他没有学习的天赋,成绩稀烂,根本考不上大学,这些钱与其交给学校,不如直接给他,他现在就带上行李去大城市里打拼,搞不好比读书更有出息。
况且,凭什么他妹妹就能不读书呢?母亲笑,笑话他不懂事,又说早秋不需要考读书来改变命运,等她到了年纪,她自然会替早秋挑一个条件不错的男人。女人和男人是不一样的,女人前期靠父母,后期就可以靠自己的丈夫。只要嫁的好,日子差不了哪儿去。
但他不一样,他是男子汉,将来是要娶老婆的,除了父母没人可依靠,他们作为父母,当然得帮他把方方面面都考虑好。等他考上大学,分配了工作,在大城市找一个本分的媳妇,全家的日子都好过了。
母亲把赌注押在他身上,但早秋哥哥还太年轻,他才14岁,根本不理解大人说的什么成家立业,他只是不想读书而已。
这件事不以他的意志为转移,哥哥只能继续读书。
他一个星期回一次家,初中在镇上,他平常都住学校。有次回来,早秋悄悄把他拉到房间里,“哥,你是不是可讨厌读书了?”
那当然了,他甚至都懒得回答她,“怎么了?”
“你不想读书的话,那就把书给我看吧,”屋里光线不好,早秋的眼睛比灯泡还明亮,“我可以帮你做作业。”
“真的?”他最讨厌做作业了,听到这个好消息,简直喜不自胜。
“嗯!不过你现在上了初二,很多题我也不会,你得把初一的书给我瞧瞧。”
他想也没想的答应了妹妹,等下次回家,他把囤积在宿舍的初一的课本、连带着练习册、试卷之类的,全交给了妹妹。过了一阵子,早秋告诉他,她已经学会了初一的知识,他又欣然地把初二书交给她,每周都带作业回来给她做。
哥哥心里乐开花了,觉得早秋傻的可以,没事给自己找事做。如果他是早秋,指不定现在过得多逍遥,想去哪儿玩去哪儿玩,就算是跟着父母捕鱼,捉蚯蚓,都比上学来得有意思。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了中考,他什么也不会,自然没考上高中,连个中专都没捞上,只能在家呜呜哭。本来对他而言这是个好事,但偏偏周围的人都上了,就他没上,心里难免觉得丢人,面子上过不去。
父母围过来安慰他,说不是他的问题,就算不读书也有其他出路。早秋哥哥什么也听不进去,别人都有书读,就他没有,他不干了,他要读书。夫妻俩见他这副样子,既心疼又开心,开心在儿子终于开窍了。俩人拿着毕生的积蓄,到处找关系,腆着脸上门求人,终于把儿子塞进了一所技校里。哥哥如愿背起书包重新去了学校,走之前家里还特意买了一只老乌鸡炖给他喝。
这天,早秋的脸色很差,她的话少了很多。技校在县城,他这次可能只有寒暑假才会回来了。
哥哥走后的日子里,她照常帮家里人干活。饭桌上,母亲察觉到什么,忽然伸手把她额头顶起来,“怎么回事?脸都快埋进碗里了。”
早秋虚起眼,没说什么。
母亲看不懂她这副样子,“干嘛眯着眼?”
她摇摇头,“看不清。”
这一年,也不知怎么了,她看东西越来越模糊,现在去看外面的那棵树,不眯起眼看的话,只能看到模模糊糊的色块,还老重叠着老多影子。只有这么眯眯眼,才能把东西看清。
“都说了晚上不要看那些书,把眼睛给看瞎了。”母亲教育她,又和父亲商量,“过几天把阿冬的那些书给卖了,反正他现在也用不着,还有早秋的,俩人小学囤到现在的书,不少了,都拉出去卖了,省得放在家占位置。还容易把眼睛看坏。”
早秋白天要帮父母干活,只有晚上才有时间去看没看完的那些课本。但家里有规定,睡觉后不能开灯,她和母亲睡一屋,如果开灯了的话,母亲就会醒。
于是她想到办法,就是点着蜡烛看。
有次被起夜的母亲看到,把她斥责了一顿,说三更半夜不睡觉,点个蜡烛看这些,蜡烛不要钱的吗。
听到要把书给全买了,早秋张张嘴,想说些什么,最后什么也没说。无妨,那些书她已经全部看完了。因为全部看完了,她没有其他书可看。
哥哥留下的试卷她也做了几百次,但没有老师的讲解,她也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对是错。
早秋渐渐感受到了一点苦闷,父亲把她从学校带走的那天,她都没有这种苦闷。那会儿她只是觉得,不读书就不读书,不代表她接触不到知识,毕竟家里还有个正在读书的哥哥,只要她想,随时可以重拾书本。
但她忘了哥哥也会长大,也会离开家。她现在没了哥哥,学的知识永远中断在了初中,没法汲取新的东西。陪伴她的只是没完没了的家务和没完没了的咸咸的海水。
这样枯燥无味的日子直到了她15岁,早秋和母亲去镇上赶集,趁着母亲讲价的间隙,她偷偷溜到中学附近,用自己这些年攒的钱买了本书。因为时间很紧,她甚至没来得及看是什么书,交了钱就马上跑了。
晚上,等父母鼾声此起彼伏,她点着蜡烛,搓着眼睛去阅读。她第一次看课外书,这是一本讲男欢女爱的书。
早秋吹灭蜡烛,躺在床上。只有15岁的她第一次展开了对爱情的幻想,她没有接触过男孩子,因为没有接触过,所以十分好奇。这份由于空白导致的好奇,让幻想变得七彩斑斓。
幻想里,会有一个和她性格差不多的男孩子,话不多,温柔,不会像父亲一样动不动打人,也不会像母亲一样动不动骂人,他的眼里只有她,不会像父母一样只能看到哥哥。
他和她一起读书,一起手牵手走在布满星星的夜空下。他会告诉她,我支持你,我喜欢你,我永远支持你,我永远喜欢你。我会比父母更爱护你,我会比知己更了解你。
这份幻想一直持续到了18岁,在她成年那年,母亲帮她挑好了男人,她告诉她,是隔壁村一个小伙子,比她大点,20来岁,性格老实,本本分分,家中就他一个独子,父亲前几年死了,只留一个老母亲在世。不需要她伺候一大家子,多好。
成早秋带着对爱情的憧憬嫁给了这个叫田华的男人。
田华和书里的男人不一样,唯一相同的点大概就是话少。他没读过书,大字不识一个,不会牵着她的手和她在布满星星的夜空下散步,一到晚上,他就要睡了。他也不会深情地告诉她,他会比父母更爱她,更在乎她。
新婚第一天,田华告诉她,他是个粗人,不会说好听的,既然已经这样了,那他们就好好过日子,不要让各自的父母失望。
书里男女主人公亲密的场景也没有在现实发生。
田华没有过女人,她也没有过男人,俩人都是第一次,手忙脚乱地开始,手忙脚乱地结束,没有亲吻,也没有爱.抚。
一切结束后,早秋望着他的背影,第一次对书本产生了深深的质疑。
之后的日子,不过是换了个家庭继续劳作。
一年后的一个下午,早秋扶着腰,两眼黑地坐在了一颗石头上。这段时间她做什么事都使不上力,总疲惫,对味道敏感,动不动就干呕。田华比她更敏锐,立刻带着她去了医院,医生说她怀孕了。
早秋愣愣地听着,那天田华很开心,一出医院,就带着她下了馆子,回家的路上还买了水果。早秋什么反应都没有,医生那句话仿佛摁了她的暂停键,她一直发愣到回家。
晚上吃饭,田华没让她忙,还替她盛了饭,亲自递到她手里。早秋木木地接过,手腕使不上劲,碗就这么摔在了地上。
她看着碎了一地的碗和那一坨米饭,忽然开始哭。
田华安慰她,只是一只碗和一碗饭,摔了就摔了,摔了下回还能买,不要哭。他收拾好地上的狼藉,又把她揽在怀里安慰。
早秋不是为了碗哭,也不是为了米饭哭,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而哭。
第二天,母亲闻讯赶来,像只开心的喜鹊,在她身边跑来跑去,叽叽喳喳。她像慈母一样把她搂着,无比温柔:“想吃什么?想吃什么告诉妈妈,妈妈给你买。”
“也不知道是男是女呢?过几天我去庙里拜拜,如果是男孩就更好了。女孩也没关系,你和阿华还年轻,过几年再努力一下,凑对姐弟也不错。像你和你哥一样。”
早秋没什么表情,忽然问:“我哥怎么样了?”
“他啊,在学校呢,已经考上大学啦,我都忘了跟你说了,就你结婚那会儿考上的。”
早秋的身子猛地一下挺直,睁圆眼睛:“什么?”
母亲笑,“你激动什么啊,你也替你哥激动啊。这下多好,你有了孩子,你哥也考上大学,两全其美。”
“滚。”早秋对着她说。
母亲以为自己听错了,她重复:“滚出去。”
“秋啊,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怎么脸色......”
"我让你滚出去!"早秋用手推她,用脚蹬她,硬是把母亲逼下了床,她把床上所有东西都扔下了床,嘶吼,“滚啊!”
田华跑进屋,正要扶她,也被她打开。
“那、那,阿华你照顾着点她,怀孕是这样的,脾气不稳定,妈妈先走了,妈妈下次再来看你。”
母亲走后,早秋蜷缩在床上,泪侧着流到了枕头上。
怀孕的日子里,哥哥成早冬给她寄去信件和礼品,礼品里夹着一千块钱。他在信里说自己考上了一所大专,很高兴当上了舅舅,让她照顾好身体,过年会回来看她。
早秋划了一根柴把这封信点了。
10月中,早秋破了羊水,一家子把她送进医院,经历了一天一夜,孩子出生了,是一个五斤重的女孩儿。
田华在护士的指导下为女儿洗了个澡,他抱着孩子来到妻子身边,“你看,是女儿。”
早秋闭上眼,把脸转到一边,什么也没说。母亲走上来拉走他,告诉她女人这段时间都这样,很正常。
坐月子的时期,孩子一直由田华带,田华给女儿起名为田娜。早秋一直呆在房间里,平日里她话不多,但干起活来麻利得很,人看着瘦,臂膀上都是肌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