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董在上座,身边依次是周夫人跟方力何。纪维知坐在他右手,身边依次是纪夫人和陈厌。
陈厌换了衣服,没了POLO衫的拘谨和板正,黑色衬衫敞开的领口有几分放荡不羁,刚刚洗过的头发,没来得及造型,松和柔软的搭在额前,沉默寡言。
他今天安静得过头。
都有些不像他。
察觉到她的视线,他掀起眼帘,眼尾一抹微红,恍惚的让南蓁以为是个错觉。
毫无疑问,他身边的空座是留给她的。
南蓁刚想上前,身后又传来一道娇俏的声音。
“南老师,没想到你也在这儿!”
是刚从洗手间回来的施嘉子。
她被方力何拉来作陪。
方力何没想着能在这儿遇到南蓁,打电话去叫她不用来了的时候已经晚了。
他尴尬地搓手,“咳咳,既然人都到齐了,那咱们开始吧?”
于是施嘉子便拖着南蓁紧挨陈厌坐了下来。
这顿饭吃的挺和谐。
宁盼跟周董夫妇原就认识,也不局促,方力何更是热场能手,他跟纪维知都是在娱乐圈里打滚的,没点交际手段可不行。
全场最像局外人的倒是施嘉子。
她不认识周董,对纪维知的公司也不感兴趣。他们聊天的内容太深奥,她才二十三岁,天真烂漫的时候还没过去,一点都不想委屈自己加入他们。
到底是年轻,加上家里有人撑腰,南蓁倒是有些羡慕她这份直率和洒脱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期间有几次无意间将视线转向陈厌。
他晚上没怎么动筷,连话也没说两句,除了进门时的那一瞥,他再没多看她一眼。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好像..有点疲惫。
他眉眼原就阴郁,眼下那点青色的痕迹倒让他的黑眸看起来更加深邃。
虽然上次方力何解释过他和施嘉子的关系,但南蓁看得出,施嘉子很喜欢陈厌。
她看陈厌时的眼神,直白到让人没法无视。
他俩坐在一块,施嘉子不时给他倒酒布菜,陈厌却一直是一副倦倦的样子,连眼神都没给她。
见在他那讨不到什么好,施嘉子撇撇嘴,又开始拉着南蓁说话。
但南蓁的注意力一直在陈厌看起来很累的脸上。
酒过三巡,陈厌起身去洗手间。
实则是去抽烟。
无人来往的走廊,他随手推开一扇窗,窗外月色蒙蒙,连绵不绝的深蓝吞没了地上的一切。
缓缓呼出一口白雾。
陈厌叼着烟的神情似乎没有察觉身后的脚步。
“是不是不舒服?”
南蓁的声音停在窗前。
她今天没有穿高跟鞋,看他的时候,她得仰着点下巴才行。
陈厌半边身子靠在窗棂,上身微微倾向夜色,朦胧的昏暗笼在他半边脸上,另外半边在光里残喘。
不比往日的矜贵和沉郁,他俊美的侧脸布满了罕见的颓丧病态。
南蓁心尖倏地一缩,踮起脚尖摸了摸他的额头,眉心蹙紧,“你发烧了。”
连续高强度的工作,加上睡眠不足,今天又在外面晒了一下午。
他从中午就开始有中暑的迹象。
撑到现在,勉强罢了。
眼珠僵硬地转动,眼下是南蓁紧张的脸。
柯周维说,那天在观澜云,南蓁为了保护他不要摔倒,自己的膝盖和脚腕都受了伤。
他没想到她膝上的伤是这样来的。
他下意识问,她哭了没有。
柯周维愣了下,说,好像……哭了。
她眼泪有多温暖,陈厌已经快要记不清了。
微凉的夜风吹散她掌心的味道,温温地在鼻息间沉浮。
他牢牢看住眼前这张脸。
南蓁被他高的离谱的体温吓到,未曾察觉他深沉的眼神,她浅淡的褐色眼瞳满是焦急,“什么时候开始发烧的?怎么不说呢?这样不行,你得去医院……”
她话音未落,窗台上的人影忽然朝她倾过来。
肩上一沉。
像个寻求怀抱的孩子,陈厌低头埋在她颈窝里,潮热吐息划过皮肤的瞬间,让南蓁几乎瞬间忘记了动作。
他紧紧抱着怀里这具温软的身体,她纤细的腰肢无限贴近他梦里的想象。
低沉的嗓音混着沙哑,那个曾如山泉般清冽的陈厌在这一刻委屈到了极点,“南蓁,你还会心疼我,是不是?”
第49章
陈厌病得很厉害。
高烧耗光了他的体力。
南蓁很难想象他是怎么顶着快四十度的体温在太阳下晒了四个小时。
离俱乐部不远有家私人医院。
病房里, 陈厌面色苍白的躺在床上,白色枕头几乎和他的脸色融为一体。
医生给他开了药,勒令他这两天最好住院。
否则会有重症的危险。
南蓁知道他不喜欢医院, 但他现在连反抗的力气都已经没有了。
柯周维赶来的时候, 方力何也在病房里。
他示意柯周维噤声, 快步过来把他推出去, 又回身小声对南蓁说:“我们去办手续。”
坐在床边的女人没有说话,床头灯洒下来的光影落在她身上, 昏淡又圣洁。
病房门关上。
房间里安静下来。
南蓁专注看着病床上熟睡的人。
记忆里, 陈厌很少生病, 倒是经常受伤。她不得不提心吊胆。每次电话一响, 她都很怕是他又受伤的消息。
这种担心一开始怕对游静云不好交代,后来就只是纯粹担心陈厌这个人。
他其实是个不太会逞强的人。或许是为了让她可怜,或许他性格里本来就有这部分。他每次对她说没事的时候,眼神里流露出的讯号却是需要安慰。
她一开始分不清他是故意伪装还是真的需要关怀。
可如他所言, 即使他坦诚说自己有事, 即使他会直白地喊疼,又怎么样呢?
当初游静云让他生活的还不如一个孤儿, 如果不是南蓁,他可能会一直那样过下去。
他在她面前表现温驯,体贴, 哪怕是受伤,他第一反应也是道歉。他惯性讨好,展现自己完美的假面,以为这样就能获得一段稳定的关系。
他只是想有个人陪着他, 被爱或爱他。
这个人可以是任何人,但偏偏出现在那个时候的人是南蓁。
南蓁起初清醒地知道, 她不该太多地介入他的生活,但后来她做不到。
大约是南振国给她的爱太多了,她并不能理解怎么会有人没有得到过任何爱。她想把自己分给他一点点,哪怕是一点点。
想看到他被爱时亮起的眼眸,想给他一种安定,想让他明白他并不一定要做的多好才能被爱。
她不知道她做到了没有。
也许曾经做到,但后来又拿走了这些。
床头柜上的加湿器不断有雾溢出,柔柔在陈厌脸颊边流连。
他双目紧闭,鸦羽般的黑色睫毛在他眼睑下投出小片灰色的阴影。唇色很淡,有干裂的迹象。南蓁拿棉签沾了点水在他唇角沾了沾。动作很轻,没有吵醒他。
睡着的陈厌有种天然的不设防。
纯净,凛冽,清澈见底。
阴郁或强势,霸道或低微,这些都只是他的保护色。
褪去这层防备,他柔软的内里只对南蓁一个人展露过。
他偎在她肩头问的那句,你还会心疼我,是不是?
南蓁心如刀绞。
她到现在才发现自己对他有多残忍。
假如一个人不曾见过月亮,黑暗就是光明。
她带他见识过了灿烂的夏日,却留给他无尽的寒冬。
喉腔里泛开难言的酸涩。
这六年,他一定过得很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