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家,屋子里一片昏暗。
月色幽凉,夏夜的闷和燥被月光磨去了几分酷热,剩温温的气流,顺着门窗在室内外轮回。
南蓁脱力般躺倒在沙发上,睁开眼,天花板上繁复的花纹像某种催眠的图腾,她盯着一个点看了很久,意识开始有点不受掌控。
露台上,陈厌的冷戾和痛苦不断在眼前交替播放。
上一秒,他严酷的诘问还像劈过来的长剑,空气中的刀光剑影让她无处闪躲。
下一秒,挥剑的人忽然被恶咒缠身,他倒在她肩上,无助地像个孩子般呢喃着她的名字。
心底一圈圈泛开的涟漪,每一圈都泛着心痛的银芒。
他到底是怎么了?
为什么会看起来那么虚弱?
过去六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曾以为他过得很好。
可现在看起来,好像并不是这样。
陈朝清当初答应过她,他会好好对他。
不求多真心实意,至少不会让他再回到一个人。
可陈厌对她说什么?
‘喊痛也没人理会。’
……
怎么会呢?
怎么会这样?
一时间,无数个问题冒出来。
思绪变成一团团杂乱的线条,互相堆积、重叠、融合。
她理不出头绪也无法停止。
所有一切答案,好像只能等陈厌来告诉她了。
-
在家休养了几天,南蓁没去美术馆。
她让思卉下班后把工作送来家里。
看着她肿的比馒头还大的膝盖,思卉心疼不已。
“蓁姐,你都成这样了,为什么不好好休息呀!”她真后悔听了她的话。
南蓁淡然地笑笑,“只是暂时不能走太多路而已,反正我在家闲着也是闲着。”
“话是这样说,可你这样我怎么放心嘛。”思卉扁着嘴。
“我这样挺好的。”南蓁捏捏她的脸安慰,“好啦好啦,你今天不是还有约会吗?赶紧去吧,别耽误了。”
时候不早了,瘸着腿把三步两回头的思卉送走,坐下来还没两分钟,门铃又响了。
南蓁艰难地从沙发上爬起来去开门,“思卉啊,你也知道你姐我伤得是膝盖哈……”
无奈的声音戛然而止。
门外,西装革履的男人手提着两袋外卖外加一捧洋甘菊,门一开,漾出一片笑的俊脸立刻从稚嫩的花朵后窜出来,“Surprise delivery~”
南蓁蓦地一怔,“你..?”
“很意外?”
林莫放下花,温润的眼眸里笑意又深又柔,“你出差一走就是两个月,回来也不给我打个电话,我只好不请自来了。大艺术家,赏脸陪我吃个外卖?”
“……”南蓁确实没想到他会过来,还没开口,林莫看见了她挽起的裤管下红肿的膝盖。
他拧起眉头,“你受伤了?”
“呃...没事。”南蓁若无其事地把裤腿放下来,云淡风轻地解释,“不小心摔了一跤。”
“在剧组弄的?怎么不和我说一声?”他一开始就不赞成她去跟组,就是怕各种意外伤害。这倒好,现在她受伤了他却一点也不知情。
林莫还不知道她提前辞职的事。
看着她臂弯间黄白相间的洋甘菊,南蓁脸色微变,别开身子给他让路,“先进来说吧。”
客厅里,林莫脱了外套,解开袖扣,熟练地从茶几下的抽屉里翻出两根蜡烛点上,关了灯,羸弱的烛光在空调吹出的冷风里细细摇曳,烛光晚餐的氛围一下就上来了。
南蓁的声音从厨房里传出来,“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
她再三保证她伤得不严重,林莫才肯同意让她去厨房拿盘子。
“思卉跟我说的。”
南蓁回来很久了,但一直没跟他说。他是自己翻看美术馆账号发的视频,发现定位已经回到Z市了,才去问了思卉。
思卉这丫头倒也机灵,一听他问她们是不是刚回来,就顺着他说确实刚刚杀青。
南蓁闻言想,等上班了要好好夸夸她。
林莫昨天给她打电话就是想约她见面的,他今天特意订了两人常吃的餐厅,想下了班接她吃饭,没想到临时被工作绊住了脚步。紧赶慢赶地开完会,一看还有些时间,就绕去餐厅打包了两个菜,未免不够诚意,还去买了花,想给南蓁一个惊喜。
没想到她竟然受伤在家休息。
“思卉这丫头是你派来的间谍吧,怎么什么都跟你说。”南蓁将打包好的菜装盘端出来,看见客厅里的烛光,她脚步一顿。
林莫好似没看见她的迟疑,自然地挽起袖口过来接她手上的餐盘,玩笑道:“她可比你喜欢我。”
客厅昏暗,只有烛光和沙发边的地灯幽幽映照。
食物的香气和洋甘菊的清香在空气中飘动,林莫回身来拉她到沙发上坐下。
他看她的眼神温柔得像水。
南蓁怔了怔,抽回手,扣紧拇指藏到身后,尽量若无其事,“那她的工资以后你来发。”
林莫笑,“那有什么问题。只要你愿意,你们两个的工资都可以由我来发。”
南蓁闻言淡了眼色,弯腰拿起餐具,“先吃饭吧。”
烛火柔暖,橙红的光在空中晕出一圈圈涟漪。
南蓁眨了眨眼,长而蜷曲的睫毛灵动轻盈,淡妆的侧脸被如梦似幻的光影笼罩,说不出的旖丽芬芳。
林莫喉结轻轻一滚,声音哑了下来,“生气了?”
南蓁无视了他的注视,“没有。”
林莫耐心地解释:“你出差两个多月,知道你回来,我只是太想见你。”
他是个很有分寸的人,即便分开这么久,他从来都不会多问一句南蓁给他的信息以外的话题。
可能也是因为这样,他们之间并没多亲昵的感觉。
南蓁知道他只是关心而已。
插了块配餐的菠萝放进他的盘子里,她软下声音提醒:“快吃吧。”
茶几太矮,南蓁弯着腰,纤细的腰肢折叠成一片,低头时,耳侧墨色的发丝缎子一样滑下来,林莫下意识伸手去接,微凉的柔软落了满手。
眸色渐深,指尖不可抑制地触向她的脸颊。
堪比羊脂玉的细腻,又带着熨人的温度。
她肌肤的触感在他的想象里绕过好多圈。
可惜始终找不到出口。
林莫手腕微僵,轻轻翻转,将她的发丝勾到耳后,眼中浑浊的深沉在两个呼吸后渐渐平息。
他抽了张纸递给她,“小心沾到头发上。”
南蓁跟他太熟了,也不在意这些小节,将发丝按在胸前,调皮地笑了笑,“好久没吃这家了,好香。”
林莫看她的眼神有种大人看小孩的宠溺,温和且宽容,“所以你是为了吃饭才急着回来的?”
南蓁拿着叉子的手一顿,脸上轻松的神情消失,片刻后,她慢慢直起身。
林莫有瞬间的后悔,或许应该等她吃完饭再问。
但话已出口,没有回旋。
“思卉的朋友圈,我都看见了,你们回来大半个月了。”
南蓁为人一向认真负责,接下的工作要么不做,要么就会一直做到底。
半途而废不是她的风格。
比起她回来之后不联系他的原因,他更好奇是什么让她放下了工作。
林莫温声问:“可以跟我说说么,出了什么事?”
客厅里没人说话。
空调呜呜的运作声单调而嘈杂。
南蓁盯着茶几玻璃下的病例本,突然想起那年陈厌伤了手,接他出院回家的路上,他望着窗外越来越近的公寓楼,对她说,我第一次知道被人接回家是这种感觉。
她那时惊诧地反问,‘什么意思?游阿姨...你妈妈没有接过你?’
陈厌摇摇头,声音平静到几乎是冷漠,‘她没有接过我,一直都是我一个人。吃饭,睡觉,上学。连小时候发烧去医院,也是邻居发现我昏倒在家里才送我去看病。输完液,我再一个人走回来。那天是晚上。那个夜很长,我那时以为我永远也走不出那夜。’
他说着,回过脸来对她轻轻一笑,笑容苍白,却因真心而明亮。
‘我很高兴,高兴你能来接我。其实我可以一个人回去。但是你来了。谢谢你,南蓁。’
彼时自己是什么样的表情,南蓁已经不记得了。
她只记得她从陈厌脸上看到了一点新生的希望。
就只有一点点。
但一点点已经足够让她自私的心被狠狠拷打。
她突然之间有点理解那个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