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厌眼都没抬,将左手的纱布扯松一点,“来做什么。”
“接你出院啊。”
这人连声谢谢都不说,没礼貌。
好在方力何并不放在心上。
他反身坐到陈厌身边,回眸望了望病房里没有其他人,压低声音道:“我听说你姐准备报警?”
他离得很近。
太过靠近的距离不利于防备。
陈厌起身,眉眼间淡如寒泉。
“她不是我姐。”
他正对着窗台,逆着光的身影又高又大,看不出任何情绪的波动,神秘而薄凉,有几分悬疑电影的味道。
方力何不禁咋舌,“嗐,我知道,没血缘嘛。更方便咯。”
他说完笑了一下,笑声里不怀好意的暧昧近似揶揄。
回想那天在医院见到南蓁,方力何直叹她果然漂亮。
但还没将这句话夸出口,陈厌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
他眸色极其深沉,纯正的黑色,像两颗能吞噬一切的黑洞,任谁看了都会被卷进去死无葬身。
警告意味十足。
方力何心头一惊,鸡皮疙瘩全都起来了。
“......我开玩笑的。”他干笑了两下。
补救的还算及时。
陈厌淡淡移开眼,面向窗外,冷声:“做好你自己的事。”
灭顶的压迫感消失,方力何大松一口气,“...我知道。”
那天在巷子里,陈厌一棒下去,几乎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饶是方力何这群人成天在学校拉帮结派的打架闹事,但真正的血腥场面他们谁都没有见过。
打爆一个的人眼球会发生什么?
除了可以预料的鲜血和嚎叫,每个人的眼睛都像是被一双大手强行撑开,肾上腺素急速飙升带来一丝复杂的兴奋。
陈厌举起的右手如同慢动作一帧帧播放,月色被他手中的木棒遮挡,又一寸寸在众人眼中重现。
血注如喷泉般四溅出来——噗叽
是铁钉扎入肉里的声音。
——陈厌用他的左手做垫,硬生生接下了这本该刺入严旭右眼的一击。
流淌的温热鲜血与空气里几乎凝结的冷意不同,所有人都被这一幕的威力吓到麻木。
要不是严旭趁着陈厌吃痛无法动作,大叫一声,爬起来拔腿就跑,他们还不知道要在原地愣神多久。
反应过来的方力何迅速上去扶住陈厌,眼睁睁看着陈厌的左手就跟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似的——约莫是伤到了哪根动脉,鲜血从伤口不断喷涌而出,他脸色顿时就白了。
几人手忙脚乱的叫了救护车,上车前,陈厌一把拉住侯杰的手,像是没扶稳,一滑。侯杰吓死了,赶紧双手扶着他站好,一双手也变得血刺呼啦。
跟她说,我在医院。
就这么一句话,侯杰像是拿了圣旨,连爬带跑的赶回学校去送信。
方力何跟着上了救护车,其余人自行打车护送。
车上,随行护士简单在他手上包了块纱布,可能是动作太重了,陈厌闷哼一声。
这是他受伤后唯一一次哼出声来。
穿骨之痛,他竟然忍到现在。
方力何心里对他的佩服和惊悚又到了一个新高度。
到了医院,被推进手术之前,陈厌只对他说了两个字。
严旭。
方力何顿时懂了——他的伤是严旭做的。
他们两个本来就不对付,严旭对陈厌的敌意几乎人尽皆知。
只要后续小心一点,这件事就会被永远扣在严旭头上。
这几天学校里风平浪静。
严旭干脆没来上学。
那天晚上发生的事就只剩几个人知道。
方力何的人自然是不会出去乱说,严旭那边大约也是吓坏了,不仅他不露头,跟着他的那群人在学校见了方力何他们也是绕着走,就算被挨个叫进办公室谈话,竟然也没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倒不用方力何再废功夫了。
转念一想,他们可能是提前听到了严旭要转学的风声。他是可以一走了之,剩下的人还得继续在学校待下去。严旭都走了,谁还会在这时候给自己埋雷,等着陈厌出院来算账?
学校最后对这件事的处理结果和从前一样——给陈厌赔钱,数字看他自己怎么要了。
事情如果按照这个情况继续发展下去,只要严旭转了学,陈厌顺利回到学校,这事就算结束了。
但要是南蓁选择报警的话就另说了。
方力何咽了咽刚才被回忆吓出来的口水,站起来的时候手脚明显拘谨了很多,“我问过了,严旭确定要转了。你要不然劝劝她算了,不然到了警察那...”
他话没说完,病房门外传来南蓁的声音。
“你们在干嘛?”
第7章
南蓁今天特意请了半天假来接陈厌出院。
她刚到病房门口就听见里头有人说话。
进去一看,竟然是方力何。
自从陈厌受了伤,南蓁对他们学校、连带对该校内的师生,都产生了莫名抵触的心理。
“你们在做什么?”
听见她的声音,方力何回过头来,满脸做贼心虚的惊讶表情。
“姐、姐姐好。”他尴尬地结巴了一下,很快恢复过来,“这不是陈厌要出院了嘛,我来帮忙搬点东西。”
见他手上没什么可疑物品,南蓁也懒得理他。
她抱着花走进去。
陈厌住院这段时间虽然东西不多,但有个愿意干劳力的当然更好。
她转开视线。
“来这么早。”
比起来,陈厌的语气倒是自然很多。
他绕过方力何,走到床尾,见南蓁怀里抱着一束新鲜的唐菖蒲。紫白色的花瓣,一支上面起码有七朵,有的花开得很大,剩下纤巧的花苞也是玲珑可爱。这样五六只唐菖蒲用白色透明的玻璃纸包着,热闹中不失淡雅,美得温婉又确切。
“给我的吗?”他声音里的惊喜令他身后的方力何惊掉了下巴。
他使劲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刚才那个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凌厉杀气的人,此刻会因为收到个礼物而笑得像天使——这太割裂了吧!
“嗯,庆祝你出院。”南蓁看一眼方力何惊讶过度的表情,又仔细打量了一下陈厌身上没有哪里不妥的地方,这才把花放进他怀里,“都收拾好了吗?”
不知道为什么,刚才看他们两个并肩站在一起,南蓁潜意识察觉到一种危险的信号。
可方力何看起来并不是会引起这种感觉的源头。
大约是她想多了。
“嗯,都差不多了。”陈厌接过花来捧在怀里,没注意其中几支唐菖蒲比较长,一不小心被竖起的枝尖在脸上划了一道。
南蓁眼见着他皙白的下颌逐渐显现出一条极细极细的红痕——是的,没有破皮。花枝只是在他脸上轻轻碰了一下。
但他皮肤太敏感了。
南蓁也跟着紧张起来。
她通常不是这么容易紧张的人。
反应过来时,她已经捏着他的下巴检查了一番。
没有刺手的胡渣和明显的毛孔,甚至连一点点青色都看不见,他皮肤好到比她还要细腻,啧。
不禁多摸了一下,南蓁舒了口气,“还好,没有破皮。”
陈厌个高,南蓁踮起了一只脚,上身微微前倾,碰到他怀里花束,包装纸被压出细微脆脆的响。
新鲜的唐菖蒲上有早晨刚刚撒上去的清水,花瓣轻轻颤动,水珠落下来,打在包装纸的边缘,跳到南蓁的领口。纯棉的白色吊带背心,肩带和胸口连接的地方很快湮出了一圈小小的水痕。
陈厌的视线随着这圈印记变深,也变得幽暗。
南蓁指尖像是有电,在他下颌来回游移出微妙的电波,密密麻麻,钻进皮肤,深入骨髓。
喉间隐约发燥。
“痛不痛啊?”南蓁问他。
陈厌声音有些哑,“不痛。”
“还是擦点药吧...”南蓁抬起眼来,蓦地对上他浓黑的眼,心口微微一滞。
他们之间近得太过。
意识到这点后,她若无其事地退回原位,低头看了看摸过他伤口的手指,确认没有流血,南蓁淡定地说:“我去找护士要个创口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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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接他出院,南蓁专门找同事借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