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背无名指节那道肉色的伤疤突兀横呈。
那曾经令她痛心的伤口,如今依然狰狞。
南蓁神情没有丝毫变化,甚至没有低下头去看他一眼。
她冷漠的声音里带着几不可察的哀伤,“或许你是用想侮辱我,来报复我当年做过的事。但如果是以这样的方式,我想你应该不会成功。”
话落,她轻而易举地抽回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咖啡厅。
正午的室外热浪滚滚,南蓁快步走出树荫,小跑着进入暴露的日光下,街面刺眼的光线似乎要将她清丽的背影烤化,她越走越远,直到变成视线里一个模糊的光点,最后消失在了对面那座白色的圆形建筑里。
窗边的座位上,陈厌用力盯着掌心里清晰的纹路,晦涩的眼中明暗交杂,仿佛要她残留的触感捏碎,他逐渐紧握成拳。
-
南蓁从中午回来后就一直将自己关在修复室里。
思卉去找她的时候,她正仔仔细细地检查着刚送进馆来的那批油画的完好程度。
今早出门时她说上午要去见一个投资人的,刚才回来不仅给他们带了好吃的,还说晚上下班要请大家聚餐,思卉本以为是事情谈成了,但这会儿见她趴在操作台上戴着手套和护目镜认真工作的样子,她才知道,今儿多半是又失败了。
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思卉在门外套上防尘衣,轻手轻脚地走进去。
“我来帮你。”
南蓁工作投入,都没发觉有人进来,抬眼看见思卉,她愣了一下,“你怎么来了?我这儿检查的差不多了,有两幅需要重新上蜡,颜料也有点花了,你要是没事的话就准备一下,咱们今天估计得加班了。”
思卉对加班没意见,“可你刚才不是跟大家说要去聚餐吗?”
南蓁脸上有些茫然,过了会儿才想起来,“对哦,我都忘了。”
“蓁姐...”思卉有些忧心地看着她,她总觉得南蓁从横店回来后就不太对劲。
趴了两个多小时,南蓁脖子有点酸了,她直起腰来活动了一下筋骨,没太注意思卉眼神里的担忧,“那要不我把卡给你,你替我请大家去吧。”
“这不好吧。”
“这有什么不好。”南蓁说,“就这么定了。今儿早点下班,我不在的日子大家都辛苦了,你务必带大家好好放松一下。”
她向来说一不二,思卉劝不动她,“那好吧。”说完见她又要弯腰继续干活,思卉嚅了嚅唇,小声问:“姐,今天跟投资人见面......”
“人没来。”南蓁直接说。
“啊?你连人都没见到啊。”
“嗯。”
“那咱们怎么办啊,美术馆不会真的要关门了吧?我还没准备好重新去找工作呢......蓁姐,对不起哦,我不是那个意思。”意识到自己说太多了,思卉赶紧闭了嘴。
“没关系。”南蓁笑笑,并没在意。
思卉去年才刚毕业,找工作时无非是看待遇和环境。美术馆里不说工资多高,起码艺术氛围浓厚,说出去也挺体面,更关键是这里的员工多半是年轻人,彼此之间相处融洽,相比真正的职场来说要单纯得多,加上又有个这么好的领导,她实在舍不得离开。
但同时她也知道,美术馆气数将尽,非人力可改。南蓁已经尽力了。
一想到也许不久之后就要分道扬镳,思卉鼻子都酸了,“蓁姐,不管将来怎么样,你永远都是我姐。”
南蓁见她一副快哭了的表情,哭笑不得地拍了拍她的后背,安慰道:“傻瓜,别说傻话。又不是生离死别,还不到这一步呢。”
“可是咱们已经被拒三次了。俗话说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你这半年来的努力别人不知道我还能不知道吗,要是真有什么别的办法,你今天就不用被人放鸽子了。”思卉是真心疼南蓁,她好好一个艺术家,现在不仅要自学金融,写出的商业计划书连专业人士都赞不绝口,还得放下清高的架子四处求人拉投资,她一个外人看着都觉得委屈。
南蓁倒不觉得这有什么,“且不说这是我该做的,多学点东西也没坏处。更何况,只是见几个投资人而已,哪里就到委屈这么严重的地步了。”
她以前刚工作的时候,对创文的那些甲方点头哈腰都是常事。
现在怎么样都比那时候好太多了。
她表现的越坚强、越洒脱,思卉越觉得难受,“姐,算了吧,也许这就是我们和美术馆的命运。”
“命运?”南蓁口中喃喃这个词。
她曾一度相信命运,也明白想要改变命运也许是很难的事。可有时候命运并不只有一个走向。
不试一试的话,她怎么能甘心呢。
夏季才过去一半,修复室里有遮光帘,常年不见太阳,思卉常抱怨这里太过阴凉。
但南蓁从来不以为意。
将护目镜推高到额前,没了阻隔,她笑意温柔,眼里的光亮坚定无比,让思卉都为之一振。
南蓁浅浅勾唇:“别想这么多了,就算命中注定我拉不到投资,那大不了我买下美术馆就好了。”
-
机场高架。
一辆黑色高级商务车像一道黑色的闪电,飞驰在剧烈的日光之下。
车上开着空调,淡淡莲花清幽的气味混合着一丝烟草的苦涩,空气冷得像冰。
“老板,这是你要的月底参会人员的名单。”
后排男人淡漠的视线从窗外收回来,修长的五指轻挑着纸张,快速阅览的目光停在第二张表格的中后段。
纪念美术馆之夜。
拿出手机在短视频平台上找到这个账号,快速翻阅。
一条标题为“春潮夜宴”的视频吸引了他。
视频里配乐宁静,画面中只有女人一双素白的手出镜。柔弱无骨的纤手拿着画笔和工具刷,小心而温柔地为一幅夜宴图扫去灰尘,将浑浊的线条逐渐勾勒出清晰。视频最后,经过她的修复,夜宴图如获新生。
评论区第一条评论是:“南蓁老师手比画美!”
纪念美术馆之夜回复:“本助理点头称是[吐舌]”
黑眸收紧,点在屏幕上的食指无意识用力下压。
指缘渐渐透出苍白。
陈厌屏住呼吸,画面重新播放。
女人执笔的姿势一如往昔。
窗外街景倒退,余光中的世界幻化作旖旎的春池,似乎能感受到她柔白五指的微凉,曾经她亦是如此熨帖着他的滚烫。
车窗降下,高架上呼啸而过的潮热夏风猛烈地扑进鼻息。
窒息感骤然散去。
阳光钻进车窗,男人鬓边细密的汗意熠熠发亮。
副驾驶的柯周维听见后排手机里重复播放着同一首曲子,抬眼看向后视镜。
男人低垂着眼帘,不带一丝波动的面孔冰冷而淡漠,不近人情的疏离寡淡似乎刻进了他的基因里。
但柯周维却敏锐地从他此时的神情里觉察到了一丝不同往日的微妙气息。
高架上蓝天流云如梦似幻,人间夏日热烈滚烫。
后视镜里,男人将手机锁屏,敛眸掩去眼底汹涌的暗欲,深缓吐息。
‘陈厌,如果这是你报复我的方式,我想你应该不会成功。’
……
报复么。
陈厌侧眸直视着车窗外热烈的骄阳,坚如寒冰的黑眸中隐约透出几分微妙的凶残和兴奋。
既然如此,那就换一种方式。
换一种,他们都熟悉的方式。
Chapter 42
宁盼一周后回国,当天就约了南蓁见面。
大晚上的,她带着墨镜口罩鸭舌帽,全副武装到不出声都认不出人。
南蓁到了约定的地点,环视一圈才见到窗边正对她挥手的人。
她惊讶地走过去,“宁盼?你怎么了,感冒了吗?怎么捂成这个样子?”
宁盼做的医美项目还没恢复好,医生叮嘱她不能太用表情,南蓁只见她眉角抽了一下,“你别告诉我你都这个岁数了还没进过美容院。”
南蓁闻言有些茫然,“好像没有。”想了想,“种睫毛算吗?”
她在国外的时候被同学拉去同行打折,她平时经常接触各种工具画笔和画布,美甲不适合她,非要选一个项目,她只好选了美睫。
以为只是给睫毛做做护理,躺在那一个小时后再起来照镜子——欧美风的厚重睫毛像两把毛扇子似的压在她眼皮上,她差点以为自己没睁开眼睛,吓得她当场就让人给她卸了,从此之后再也没进过任何一家美甲美睫店。
“……”宁盼听完她的话,内心动荡起伏不定,她不由怀疑,南蓁难道是故意在她面前装作不食人间烟火的清高模样?她就不信她这皮肤状态全靠天生丽质。
南蓁用手机点好餐后,抬眸看着她,“你这么急着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说起正事,宁盼清了清嗓子,墨镜遮去了她不自然的表情,“上次的事儿...是我对不住你,害你被人放鸽子了。”
“严少荣那狗崽子明明答应我好好的要去见你,结果前一天晚上跟人起了争执,被人给揍进医院了,这才没能去赴约。”说起这事儿宁盼就来气,听说那天严少荣在夜店里调戏人家女朋友,被人家逮了个现行还嘴硬,结果被一顿胖揍。
要说他也是活该,平时嘴就贱,要不是他家有后台,上学那会儿就该被教训了。不过这次他好像碰到了个硬茬,他人都进医院了竟然也没说对方怎么样了。
南蓁一怔,“...严重吗?”
“不知道,反正没死。”宁盼不屑地一摆手,“算了,不说他了。”
“我想好了,实在不行的话,就我来投你这个项目吧。”
她话题变得太快,南蓁一时有些反应不及,睁大眼睛眨巴了两下,“..你?”
“怎么?我不行?”宁盼抄起手,高傲道:“怎么说我也是宁大小姐,不就是三百万吗?”
“我出一半。”
一百五十万。
不多不少。
这笔意外之财让南蓁惊喜不已。
自从她决定自己买下美术馆后就开始清点自己的存款和资产,杂七杂八算下来,差不多能有七十万。
她本来还发愁到哪儿去凑剩下的两百三十万,甚至想过干脆去求肖成海帮忙了,现在好了,有了宁盼的这一百五十万,距离三百万只剩八十万。
这样一算,直接掏空纪向隅就凑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