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异的呵笑从他喉间滚出,陈厌垂眸,看见她眼中显而易见的紧张,他轻轻侧身,抬起手,指间未熄的火光在她眼角燃烧,“害怕了?”
他的手停在半空,即将碰到她的时候,他停住了。
尽管如此,南蓁仍能感觉到烟头滚烫的温度随时可能在她太阳穴烧出一个洞来。
眉间不由蹙起,她的声音也冷了下来,“你故意的?”
什么所谓的资方请吃饭,不过是他设下的圈套。
刚才在门口,他口中的那个“她”,大约就是指她南蓁。
陈厌早就知道她回来了,兜了这么大个圈子,无非是想让她看看他如今的成就与地位。
她看见了。
然后呢?
刚才那些问话是在试探她对他是否诚实?
南蓁不明白,“陈厌,你想做什么?”
‘陈厌,你没事吧?’
‘陈厌,痛吗?’
‘陈厌,怎么还不回家?’
‘陈厌,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
……
已经记不得有多久没听过有人这样叫他的名字。
没有畏惧的惊恐,不带谄媚的讨好,更不是诅咒的怨恨。
南蓁的声音一如往昔般清柔,哪怕此刻的口吻是质问和指责,但,只有她会这样叫他。
就好像,陈厌。
对她来说,
只是,陈厌。
一阵强风,呼啸着从两人身旁袭来。
天台边缘的南蓁身形摇晃了一下。
等她站定,再抬眼,却见陈厌黑眸中不知何时弥漫出滔天的浓雾。雾里似有火光,逐渐烧得越发猛烈的势头让她心惊得一怔。
她拧紧眉头。
然而不等她看得更清楚些,那隐约失控的苗头却在陈厌别开眼的一瞬消失殆尽。
一支烟燃尽。
他跃下高台,背对着她的背影似乎在克制着什么。
南蓁心尖倏地一缩。
她莫名有股想要追过去的冲动,但很快,陈厌又恢复了冷漠的声线浇灭了这念头。
“你的礼物,我收下了。”
他收紧的下颌微微侧向她,“下次,我会回礼。”
说完,不等南蓁再说些什么,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天台。
空旷的夜空中,一颗流星急速坠落。
地面被繁华的烟火淹没,无人抬头看一眼那短暂燃烧的星星。
回到车里的陈厌赶走了司机,锁上车门。
封闭的车厢里,几乎没有空气的流通。
烦躁地解开衣领。
搁置在膝上的手悄无声息地握紧,掌心里汗津津的粘滞感是瘾发的前兆。
他长长吁气,仍旧无法阻止。
很快,心跳开始加速,呼吸也变得急促。随之而来的是身体里仿佛有无数蚁虫出没,同时啃噬着他每一根神经。
陈厌眉头紧蹙,粗暴地扯开衣襟,豆大的汗珠眨眼间布满额角。
车内没有旁人,他大力扼住喉管深处无法抑制的奇痒,肉色的伤疤在他掌心里痛苦挣扎。
他扑到前座打开空调,深深呼吸,待冷气充分地灌进肺腑,终于得到一丝喘息的机会。他开始在记忆里搜寻,搜寻能让他平复下来的记忆。
很快找到了。
救护车。
监护仪。
斑驳掉漆的车顶,头顶冰凉的液体流进身体。
一滴温热,顺着面颊滑落。
有人在身边握着他的手哭着说:‘陈厌你松松手,别这样,这样疼。’
心脏猛地一颤。
干涩的眼珠缓慢转动,他想看看她的脸,那张他日思夜想的脸。……
轰——
耳边突然一阵嘈杂的嗡鸣,热浪瞬间卷走了所有回忆,女人哭泣的脸在眼前如烟渐渐熄灭。
一股巨大的恐慌感汹涌而来,陈厌蓦地跃向她消失的方向——
南蓁!
空间骤然扭转,时光极速飞驰。
灵魂从天外飞回身体,窒息感沉重地将陈厌拖回地面。
——柯周维找了一圈没找到陈厌去了哪,一开车门,后排脸色苍白的男人仿佛畏光的吸血鬼,身后闪烁的光亮哪怕并不来自太阳都将他刺痛得一颤。
“老板!”
柯周维心头一凛,赶忙钻进车内,关上车门,特质的黑色玻璃几乎隔绝了所有光线。
他迅速在车前格里找到常备的药品,连水一块递过去,“老板,药在这儿!”
陈厌此刻就像一条即将濒死的鱼,药物是他唯一的渴望。
他猛地夺过柯周维手里的药片,矿泉水却被挥翻在地。
柯周维眼见他一连吞了数颗,刚想阻止,却在看见他额边暴起的青筋时噤声。
他不忍地回过身去。
“......”
待药物起效,车里渐渐安静。
柯周维从后视镜里小心翼翼地望过去,后排的男人闭着眼,因力竭而疲惫的猩红眼尾衬得他那张俊美的脸更添几分病弱的忧郁与脆弱。
很难想象,来时还意气风发的人,此时却变成如此狼狈不堪的模样。
虽然这几年他的病情趋于稳定,但每一次发作起来仍然可怕得像是要世界末日。
今天这都还算平和。
听见他深重的呼吸声,柯周维不禁松了口气,这一次发作总算过去了。
他小心地问:“我们现在..回去吗?”
良久没有回音。
陈厌靠着车窗,缓缓掀起沉重的眼皮,窗外夜色正浓。
似乎还能看见她在天台上迎风而立的身影。
他眼中的幽光忽明忽暗。
还好没有在人前发作。
还好她没看见他现在的样子。
不知过了多久,他收回极度疲倦的目光,几不可察的难堪和晦暗隐藏在眼角,他放任自己彻底靠向椅背。
柯周维跟在他身边工作三年,没人比他更知道,除了工作,陈厌几乎没有个人时间,也从不浪费时间做任何没意义的社交和应酬。
柯周维一度觉得他极端的有些变态。
虽然后面证实,他确实是有点变态。
但今天却有点不同寻常。
这是第一次,他主动排开工作,就为了来这么一个无关紧要的场合。
那个姓南的美术组负责人。
陈厌看她的眼神,异常..柔软?
能在陈厌眼里看到冷漠之外的情绪,实属罕见。
尤其是对一个女人。
还以为他今天会在这里待到很晚。
车里突然响起男人沙哑的低声,“要孙德利来见我。”
“现在?”
陈厌现在一个字都不想多说。
沉默就是回答。
柯周维:“......”
惊讶转瞬即逝,紧绷神经才是常态。
他很快叫来司机,吩咐赶回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