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屿薇自认为完美地处理此事,然而,余凌峰却再次诧异地凝视着她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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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到早自习,余凌峰和其他男生扯淡,不由自主地把目光转到前方。
一个空荡荡的座位很显眼。
开学第一天,余凌峰就能看出来,自己的大龄女同桌是个矛盾体。
干净的校服,长长的头发,紧张的肢体语言。
她,有种不像成年人的怯生生感觉。虽然文具和书包都印满奢侈品牌的logo——书包、笔袋、耳机、笔,但贺屿薇所用的基本是余龙飞扔给她的或是余家收到的商务礼里。别人给她什么,她就懵懂地用了。
随后,余凌峰瞥到她桌面的《高中会考大纲》。
嗯,不是“高考”,而是最基础的“会考”。
大约是很厉害的关系户,老师们每次当众宣读成绩都没有为难她、跟她说话的态度也很耐心。
贺屿薇却总是低头,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学习态度很认真但每次考试都垫底的超级笨蛋学生气场。
他俩换座位后,余凌峰就忘了这号人。但冷不丁被沉默的家伙塞来饼干和可乐。他也有了点好奇心。
贺屿薇再来上课,对身后新增的审视目光一无所知。
听不懂上课所讲的高考题,她习惯性地望着窗外发呆。
女孩子剪完头发,脖颈很细,阳光透过窗户,洒在脖颈和耳垂,可以看出肌肤的颗粒感,仿佛是清晨的太阳也跟着一起明亮清透地共同升起。
长得还行。余凌峰心想,虽然谈不上漂亮但很清纯。并不是高中女生如同柠檬水的清纯,而是在她的硬壳下偶尔露出点缝隙,缝隙里闪动的不明物质,是透亮、洁白,无暇的。
她,姓贺。
不知道父母是做什么的,从政从商还是红不提黑不提的人物,日常接送都靠司机,坐的也是豪车。
余凌峰打算记下对方的车牌号,查查这个神秘家伙。
放学后,余凌峰追着她下楼,但今天来接她的却有两辆车。
猛烈的春风吹着贺屿薇的头发,她站在校门口,屏住呼吸看着眼前的不速之客。
余哲宁穿着白色衬衫。
春风在后面把衣料吹成一个空空的鼓状,不少高中女生们都在回头悄悄地打量他。因为,这就是长着一张初恋男生般的面孔。
“放学了?”余哲宁的桃花眼温柔地眯起。
贺屿薇回过神:“你怎么来了?脚,好点了吗?”
“参加奥运会肯定是不行。”余哲宁轻快地开玩笑,他注意到她身后跟着另外的高个子男生。
电光火石之间,同父异母的兄弟认出了对方。
余哲宁早知道余凌峰也在此念书,率先微微地颔首,余凌峰却站在原地不动,惊诧不定在他和贺屿薇之间来回打转。
余哲宁收回视线,脸上是一如既往清净却又有所保留的微笑:“屿薇,今天坐我的车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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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他们坐在车上,余哲宁为那天的酒精咖啡事情而郑重道歉。
贺屿薇摇了摇头。
比起那一晚所发生的更多富有冲击力的事情,酒精咖啡似乎没那么重要。
没关系的,我根本不怪你。但她想这么回答,却又发现没办法违心说出口。
余哲宁继续说:“发了几条微信和打了电话,你都没有接。我问小钰,她说前段时间约你出去玩了。所以今天来学校找你,但没想到,正好碰上了余凌峰。”
余凌峰,余家三兄弟外的第四个儿子。
也是余承前和他续弦汪柳唯一的儿子。
妻子去世,余承前在同年就娶新妇汪柳,大儿子联合舅舅要求把家里孩子的信托基金提取年龄都推到快30岁。余承前当时一口答应,这两年才后悔,等余凌峰那个岁数,自己都不知道多大岁数。
汪柳颇有野心,也打算让自己儿子走仕途的,但仕途需要关系,而关系说白了是用金钱和人情网打点。她的儿子尚幼,但余温钧的势力在这十几年悄然纵深……
贺屿薇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余家的复杂家事和自己又没有关系。
她心想,今天绝对要放下一切自尊心,让余哲宁把自己从余家带走。
大概也是看出贺屿薇在走神,余哲宁转换了话题。
“我马上要去越南。”
贺屿薇顿时一惊,不由地问:“是,去工作吗?”
“……栾妍正在越南度假。”
贺屿薇呆呆地哦一声。
她的内心,长着一棵孱弱多病的小树,很瘦很细,而现在,那棵树上仅剩无几的泛黄叶子,全部掉落。
贺屿薇轻轻地问:“你,打算再跟栾小姐当面告白一次?”
她能看穿自己的心思。余哲宁一点也不觉得奇怪,便默认了。
气氛很尴尬。
又过了会,他听到她静静说:“嗯,我觉得你这么做挺好的。你对栾妍的喜欢……也很好。也许真正的喜欢就应该是这样,不去强迫对方接受自己。”
余哲宁吃惊地望着她。
“没有心灵上的相通,仅有□□关系是不能长久的。”贺屿薇继续说。不知不觉间,她又把脑海中思考的东西呢喃地说出来。
余哲宁没听清:“什么?”
贺屿薇立刻有点慌乱:“没有,我说我希望你……”祝福他和栾妍两情相悦确实说不出口,她看着余哲宁白皙面孔上的小痣,痛苦地垂下眼帘,“……加油吧。”
余哲
宁试着用玩笑缓和气氛:“我怎么就突然不希望你为我加油了。听龙飞说,你最近在考虑嫁给李诀。”
“不!”贺屿薇突然抬起头,目光雪亮,“我既不会嫁给任何人也不属于任何人。我现在只想离开你家,哲宁,你今天别把我送回去了,我不想住在你家了。求你了,你把我放在一个长途车站吧。”
这个要求太突然了,余哲宁不由追问原因。
贺屿薇却只是固执地说:“没有原因。你的脚恢复得差不多,已经不需要我了啊。我来你家就只是当保姆的吗?你都搬走了,我在你家住着根本就没什么用。”
余哲宁的心情极其复杂。
贺屿薇对他的心意,他在意识到后就有些残忍地忽视了,尽管如此,她没有幽怨,没有生气,而总是持续给出温柔和理解。
贺屿薇原本在他家好好住着,现在居然斩钉截铁地想走,大概是因为,她此刻听到他选择栾妍而感到伤心了吧。
余哲宁自认了解他的高中同学。
要不是哥哥发话让贺屿薇重读高中,这个高中女同学肯定不要报酬也不留下信息,就会像一只白鹤掠湖般悄然离开。
可是,余哲宁发现他实在是不想让她离开。
“我哥,最近在开会吧?”
贺屿薇听到余哲宁嘴里习惯性地说出“我哥”的时候,心里咯噔一下,她收敛着心神听。
“我不想再偷偷摸摸的行事,会把自己决定去越南找栾妍告白的事情告诉他。我……其实最讨厌偷偷摸摸了。我知道你现在住在我家觉得很不自在。但我也觉得,哥的一部分决定是对的。至少,你应该接受他的帮助,先取得高中文凭。所以,就在我家继续住着吧,最多住一年。他到时候要是再让你当家里的佣人,我就让他放你离开。好吗?”
余哲宁说这些话的时候,没有抬头看她,生怕她误会什么。
而贺屿薇脸上的表情也仿佛全部消失了,是那种遇到伤害也只是柔软地缩在壳里的寂静。
她垂下肩膀:“哦,哦。”
她只是想,自己抛下自尊试过了。所以,这绝对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跟余哲宁主动求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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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贺屿薇准备去学校图书馆自习的路上被拦住。
余凌峰直接问她和余家什么关系。
贺屿薇摇摇头。
“喂,你是聋子还是哑巴?这么惜字如金的。”余凌峰也很不耐烦地说,“你认识墨姨吗?墨姨之前在家里也老是无视我。”
贺屿薇迟疑片刻,终于简单说现在借住在余家。
第一遍说得太轻,余凌峰甚至没听见。她只好再重复了一遍,他扬起眉头:“你是他们家的亲戚?”
贺屿薇执拗地说:“反正我就是来取得毕业证的。”
余凌峰仰天长叹:“是钧哥安排你来的吗?他做事果然令人摸不着头脑。不是,你多大了?怎么还在读高中。”
但眼前没人了。
他一个不留神,还是被她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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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的上课铃轻柔地响起,虽说是古典音乐节选片段,但每天上那么多节听那么多遍也够耳朵受的。
余凌峰趴在桌子上。
他无聊地往旁边看,连续几天,贺屿薇的座位都是空的。
他掌握了她的上学规律,每周一五去上课,二四去图书馆自习,而现在为了躲避余凌峰,贺屿薇居然连续几天都没有来学校,改在家里学习。
“有特权”的体验,对贺屿薇来说不陌生。
因为爷爷奶奶的存在,教师们都对她的小错而视而不见。而现在,她又是靠着某人只需要保持最低程度上的考勤,并不需要每天都去高中。
贺屿薇也真的是很无奈。
跑,也跑不掉。活着和死了没显著区别。既然都“失身”,至少拿失去的东西换点什么,拿到高中文凭走吧。
总归还是得踏踏实实地复习会考。
贺屿薇头痛欲裂地继续做卷子,背公式。
不过,她罕见地多了一个新习惯。
每天傍晚时分,贺屿薇会放下一切课业,前去余家花园散20分钟的步。
成片的桃花树全开了,暮云溶金的晚霞里更是极其灿烂瑰丽,尤其到晚上的时候,春风吹过,会有一种比白天更沁人心脾的香味。
她上午在房间背公式,可以看到远处穿着橘红罩衫的工人们正在修剪树篱,树篱里面种植着的据说是绣球花,也叫“无尽夏”,当开第一波花的时候,也就代表夏天彻底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