栾妍边轻轻地捶打他胳膊,边用双眸凝视着他说:“你啊,肯定收过不少女孩的礼物。我可是知道,你一直都喜欢老女人。”
余温钧看着她,但又长久地没接这句话。
车里的沉默,无穷无尽地跌落下去。
栾妍再次强烈地意识到,余温钧其实不是那种允许别人对他插科打诨的个性。
尽管有一段时间,余温钧对她相当宽容,看上去很好接触。
但,一切戛然而止于余哲宁对她告白后。
栾妍的笑容褪下,她说:“……还在因为余哲宁的事对我生气吗?哈哈,吃醋吗?”
“我也没见过自己真正发火的样子。或者,你是想确认一下,婚礼会不会进行?我可以回答,但你也要做好冷静听到真实答案的准备。”
栾妍的后背不知觉地靠到车门上。
她明明想知道这些答案,但又本能地抗拒着余温钧的极度强势和严肃。比起外貌和身世,余温钧似乎更在乎另一半的心智成熟度。
而她总觉得问下去,这趟旅途就彻底结束了。
可是,栾妍无法轻易放弃自己擅长的模式,她灿烂地笑着说:“你表情好严肃,快点笑一下。这次来秦皇岛,算是我回国后咱俩好不容易挤出的相处时间了。你不高兴了吗?如果你说不希望看到我,我可以现在就回去!”
余温钧想,唉,真的应该把李诀带过来。他那种性格,特别会处理这种麻烦情况。
倒也能理解弟弟为什么喜欢栾妍。
同龄女孩,很西化的作风,从小练网球而性格开朗,短时间就可以和别人拉近距离,知道怎么炒热气氛又很懂欲擒故纵,阳光的性格里还有小恶魔的一面。
这种年轻男女之间的推拉关系,很暧昧很美好很轻松。
但栾妍……各方各面,也实在都太嫩了。
尤其是在他眼里,她早就从“未婚妻”彻底沦为了普通小孩。
余温钧的感情本来不多。
他对自家小孩还勉强有点耐心。而如果再把其他小孩以性别分类,那活得太累了。
余温钧把目光转到车窗外,开始闲聊
起别的话题:“以前工作很忙,春节经常赶不回来。但再忙,我都会和两个弟弟一起过圣诞节。”
栾妍开始后悔,她其实又有点想继续婚礼的话题,便随口问:“你是不是经常带两个弟弟出去玩?”
“我会带他们去他们想去的地方。”
“然后呢?你会陪他们玩吗?”
“不会。我只会在旁边让他们做自己想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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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也跟着余哲宁住在蔚蓝海岸的万豪。
路上的时候,余龙飞才透露来的缘由。
父亲余承前最近在北戴河疗养,摆架子说要余温钧一起来看他。
余家的家事有一点狗血淋头的味道。余母当初因为女儿的离世伤心欲绝,她的年轻好友频繁来家里安慰她,在此期间和余承前勾搭上。余母去世同年,对方就生下一个孩子。
余龙飞在兄弟里,排行老二。
他从小没有享受过父母的偏爱或祖荫的红利,倒是亲眼见证父亲的背叛和软弱,目前和父亲的关系也是三兄弟里最差的
父子已经几年都没见面了。而余龙飞也几乎从不叫爸,只以名字称呼。
“余承前听说这几年身体不好啊,能不能参加两会啊,别在敏感时刻突发疾病,直接没了。我可不想打开新闻联播看到他的脸,他的档次,现在能上xxtv一台吗?”
余龙飞的嘴巴,极恶毒也特别碎。
即使余温钧都能被烦到从行政酒廊快步走到酒店大堂,仍然甩不掉弟弟在耳边的各种絮絮叨叨。
他耐心说:“我对爸也有不满。但是,他,有他存在的必要。你到我这个岁数会发现,有个长辈,其实能在人情往来的国内环境里省不少事。”
余温钧再问哲宁在干什么。
余龙飞说: “回房间休息了。之后说要去酒店健身房训练步行。甭管他了,他身边不有个贴身小保姆照顾。”
余温钧回头看着余龙飞依旧郁闷的表情,便拍拍他肩膀:“别绷着脸了。来,随我去打几杆球。”
*
秦皇岛松石高尔夫俱乐部,是余温钧在国内最常去的球场。
他带着余龙飞和栾妍,在球场一直消磨时间直到天光渐黑,并顺便在会所吃晚饭。
栾妍虽然极不高兴有余龙飞这个刺目电灯泡在场,但这也算是她回国后和余温钧为数不多的相处时间,颇为喜悦。
临近圣诞节,酒店旁边的酒吧邀请了某一个很火的乐队,进行连续一周的驻唱。
栾妍和余龙飞对此都很有兴趣。
他俩回房间换成派对的短打着装,余温钧只是换了鞋,便坐在酒店大堂的沙发处等,看着夜色里漆黑的海面。
今晚有空去沙滩散散步。他想。
这在这时,家里那一个偷感很重的小保姆,出现了。
她低头走出电梯,谁也没看就径直跑出大门。
余温钧收回目光,继续看海。
他向来不爱管闲事。
只要能把交代的事情做好,贺屿薇在照顾余哲宁之外想干点什么,真的都无所谓。而且几个月过去,她应该也打消了逃跑的想法。
只不过,这小孩之前独自去风筝店做什么?
驻唱乐队唱到晚上十一点半还在继续,余龙飞兴致盎然地还要继续泡吧,觉得有哥哥在不方便,就催他走。
余温钧将栾妍送回房间门口,又花了二十分钟听她说了些有的没的,独自下楼准备前往海边散会步。
大堂里,还有拎着行李办理入住的零星客人。
也是这时候,余温钧再次想到匆匆走出酒店的小保姆。
也许,她是去见曾经的那个中学校长,或者,是余哲宁让她去外面跑腿。
李诀在给贺屿薇他的旧手机的时候把定位系统开了。他首次打开地点定位,却发现蓝色的小点正沿着海岸线的某公路均匀移动。
已经是半夜时分,小保姆距离酒店14公里。
她前进的方向,也并不是秦皇岛的市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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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屿薇先坐了八站公交车。到终点站后,找到一辆在街边推倒的共享单车。
沿海公路上的车辆极其稀少,但路灯间隔很远,还是有点危险,她尽量贴着路边骑。
猛烈的海风把她的头发往后刮,贺屿薇的手缩在卫衣长长的袖子里,指尖冻得没知觉了。但根本就管不了那么多,她弓着背,奋力且麻木地蹬着自行车。
导航的手机屏幕突然变黑,显示有人来电。
贺屿薇瞥了一眼。
居然是……天啊,居然是aaaa余董事长!
这是李诀给她余温钧号码后,余温钧第一次主动联系她。
贺屿薇如果在以往绝对会吓得灵魂出窍,但,剧烈运动和寒冷让她脸颊发红,心跳加快,内心升起无数勇气和无所谓——都已经凌晨,余哲宁已经休息了。
来秦皇岛是余温钧批准的假期,她可以不用接他的工作电话吧。
如果余温钧明天问起,就说她在房间里昏睡过去了。
幸好,对方就打了一次。
贺屿薇边松了一口气边继续大力踩着踏板。
共享单车几次提醒已经骑出服务区,而链条很不情愿地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还是老实地带着她往前走。
全程21公里,花了两个半小时骑车,等到达目的地是凌晨两点半。
眼前是沿海的一座荒废村落。
这里曾经是爷爷的老家。
贺屿薇小时候跟着爷爷回来,村子里都是些贫穷且花甲老人。到今天,所有村民都彻底离开,而这里早就断水断电,只剩下各种残破的建筑物,死气沉沉,像个坟墓。
而她曾经就在这坟墓里孤独地住了两年半。
什么圣诞节和平安夜,对贺屿薇来说,12月24号只代表着父亲咽下最后一口气的那一天。
就在这里。
在共享单车发出的“感谢您本次骑行”的机械女声中,她静静地走向那一团浓得让人厌恶的黑暗之中。
*
今夜风很大,却又没有月光。
荒村的四周也没有灯,腐朽的建筑物散发出阴沉和鬼气森森的味道。
贺屿薇用手机当手电筒,蹒跚前行到其中一座建筑物前。
她记得自己临走前仔细地锁了门。
现在,铁锁似乎已经风化掉落在地上,不过房间里原本也没任何值钱的东西,就是些蜂窝煤炉和锅碗瓢盆罢了。
门轻易地打开。
进来就闻到一股极难闻却熟悉的味道,贺屿薇的眉头眨都没眨。在父亲瘫痪卧床的时候,她闻到和触摸过更糟糕的东西。
微弱的手机灯光中,可以看出房间里的摆设没变
缺了腿的脸盆架,生锈的烤火炉,一张床和一把摔倒在地的椅子。全部都有灰尘。
很多个白天,她曾经坐在这把椅子上,一页一页地翻着英文字典。偶尔,会抱起爸爸去外面晒晒稀薄的太阳。
这就是她所做的事。
她是一个犯罪准备犯,也是一个监狱看守员。
贺屿薇叹口气,继续走向那张单薄的木板床,刚准备坐下,但触手的是一个温热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