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哲宁自己迷茫了很久,等再抬起头,却发现贺屿薇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舒适的沙发后,花墙的阴影中,她的眼睛明亮和清澈极了。
他也觉得刚才有点失态,此刻也只能强行笑说:“怎么?”
贺屿薇低下头,不想让余哲宁看出她内心正因为他刚才的话产生得动摇。
“我就是想说,明天要休假,因为要去上英语课。余董事长让我提前跟你说下,商量好时间。”
余哲宁也想起还有这么一桩事,他说:“哦,我哥就是喜欢拉人上课……知道了。”
轻轻关上门,贺屿薇才长舒一口气,紧抓着双手,熟悉的刘海儿盖住眼睛。
余哲宁刚刚说,以后不要离开他的身边。
“他只是把我当朋友。”她悄声提醒自己,尽力平静下来,不不不,不应该因为别人的随口一句话进行自作多情的延伸。
贺屿薇再次深呼一口气,又想到明天被强制被安排的英语课,明天带字典上课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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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温钧请来的英语教授是来自北京外国语学院的。
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姓高,戴着鲜红色的眼镜,看上去很严厉。
贺屿薇原本以为,教学地点会在自己的房间或是在诺大宅邸里随便的一个空房间,但她看到墙面那巨大的纸风筝,连忙问李诀,自己可以使用余温钧的书房吗。
李诀往旁边使了个眼色。
余温钧破天荒地也在。
他侧躺在那张看起来就极其柔软但更像是摆设的古董大床上,并没有脱皮鞋,正在看着手边什么厚厚的纸质文件。姿势看起来旁若无人,既不在乎别人来,也不在乎别人走,是个气定神闲的佛爷。
高教授也看不惯他存在似的,直接就问贺屿薇:“他是谁,你的丈夫?”
丈,丈夫?
贺屿薇的小心脏被这个词都震得骤停了,头摇得像拨浪鼓:“是董事长。是主人。”
主人这个词似乎有一种暗喻。贺屿薇说完后又想咬掉自己舌头,她脑子进水了吧,应该说是雇主或宅邸主人。
余温钧的话却在远处响起:“教自己的课就可以。我在旁边休息一下,待会离开。”
李诀也说:“高教授,您开始吧。”
传说中的“英语私教课”,就在这种有点诡异的氛围中开始。
高教授很负责任,她先花了10分钟,让贺屿薇做了英语的基础水平测试。
写作和阅读的结果让教授露出赞许的目光,但是到了听力和口语环节,她的表情变了。
“初中的时候没学过音标吗?”
贺屿薇学过,但也学得很一般。
不过,高教授也惊叹于贺屿薇的词汇量,当听到她是靠背字典学英语,更是连连点头。这年头愿意在学习上面用死工夫的孩子不多见。
“你多大岁数?”“之前学过什么课本?”“为什么没读完高中?”
高教授连珠炮似地发问。
当教师久了的人,对话都有一种警察般的强势盘问感。但这种感觉又是如此久违且亲切,贺屿薇几乎情不自禁地就把自己的事情托盘而出。
“因为家庭的一些原因,我辍学没继续读高中。当
时家里没有电视没有杂志,只能背背字典。以前网上有那种中国小企业在亚马逊投放广告的英文兼职文案,我曾经试着去做了做,还赚过一点点钱。”
高教授不反感有一问一、乖乖说话的小姑娘。而且,她也认定贺屿薇是那种因为贫穷而放弃学业的孩子。
“想继续读大学吧?”
出乎意料,贺屿薇摇了摇头。
“爷爷奶奶是很想让我读大学,但我觉得……大学不适合每个人。比起动脑子,我其实比较喜欢做……体力活。”她嘟囔,“我这人只要学习,脑子里总会冒出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根本静不下心来。相反,做体力活,我就会很平静也很专心,更有效率。”
教授被她说得微微发笑
“现在的大学毕业生们一把抓,倒也不是谁都有能力做脑力工作者。再说,脑力劳动到最后,也都是拼体力。如今就业形势那么严峻,体力工作者上了岁数后很容易被取代,45岁的体力工作者很难找到工作。而根据研究表明,拿最低工资的劳动力有朝一日会被机器取代。语言,是思想的工具。我们要提高自己的思想……”
课程的后半段,基本是高教授进行高谈阔论和行业展望中度过。
她们两个人很快就把旁边的余温钧忘在脑后。课到中途,他也和玖伯离开书房。
等课程结束,贺屿薇送高教授下楼。
高教授上车前还说:“你既然背过字典,那就说明是脚踏实地的性格。女人要多走出房间,多去看看外面的大千世界。就算富贵滔天,你的一生也不能围绕着男人转,给他生儿育女,这种体力活也不值得。无论如何,你要先考虑自己……”
贺屿薇懵懵懂懂点头。
等她再独自琢磨着这段话,慢一拍地醒悟过来——教授是不是误解了什么?
比如,把她当成一个业余时间,还想学习英语提升能力的金丝雀?
贺屿薇不由结舌。
高教授未免也太……瞧得起自己了。
首先,她的姿色不配做“金丝雀”。
其次,成长过程中,爷爷奶奶对她耳提面命,任何以色侍人的事是不长久的。她对男生没有任何吸引力。不过,余哲宁肯定不是那种只注重长相的人吧……
思绪又转到余哲宁身上。贺屿薇稍微沮丧地拍拍脸颊,收回心。
爷爷奶奶去世后,她原本以为不会再对世界产生任何喜悦或者爱的情绪,只想减少存在感,慢慢活着。除了自己,也没有能量去关注任何人。
最近,她好像凭空生出一些少女情怀。唉,肯定是因为自己24小时都绕着余哲宁打转的原因。
但是,感谢英语课!
贺屿薇在余家的保姆生活,终于有了照顾余哲宁以外的其他重心。
高教授在第二堂课带来的辅导课本居然是雅思,难度很高。而且她的教学风格很斯巴达,每次上课都会先考试,有时候是听力,有时候是口语。
这两项都是贺屿薇的薄弱领域。
从小到大,她被强硬安排过海量的补习课,这是属于教师子女的“福利”。没想到如今当了保姆,还得上什么雇主安排的“私教英语课”。
贺屿薇只能安慰自己,无所谓,凑和学,毕竟等今后申请澳洲打工签证,学习英语肯定还是有一点用的吧。
她的学习态度看似认真踏实,但隐隐有一种做100分的试卷只求糊弄到65分能让老师闭上尊嘴而别再烦自己的嫌疑。
这股懈怠能糊弄高中老师,但每次都被高教授用纯正的bbc腔英语进行教育。
不仅仅如此——
“我是外研社负责编教材的主笔,平时在大学,只带研究生,知道请我出来辅导一堂课需要花多少钱吗?”高教授极为优雅地看着她,再伸出干扁的大拇指和食指,“两。千。块。”
贺屿薇听到这个价钱时,陷入微微的窒息和绝望中。
啊呜,余家是能发行他们自己的货币吗?
自己根本就没那么喜欢学习,她可以选择不上这么贵的英语课吗,或者,她可以选择再被余龙飞推进泳池一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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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第一堂课的旁听,余温钧就没有再出现过,他好像也只是确认下高教授的水平。
而她们的学习地点,从五楼转到了一楼的会客厅吧台。
洁白的大理石桌面,一人多高的进口花束插在蓝绿条纹的法式花瓶里,粼粼发光。落地玻璃擦得很干净,远处是北方庭院内冬日沉沉的常青植物丛。
高教授对这所宅邸的风景大为感叹,不过,她从贺屿薇嘴里根本就问不出什么。
女孩子说自己是来这里当保姆的,除了学英语,也就眼观鼻鼻观心,不再聊任何私事。
等高教授走后,贺屿薇总是会收拾桌面,把留下的橡皮屑擦干净,两人喝水用的纸杯子扔掉,再将一切恢复原状。
她如今只在五楼和三楼套房里出没,自从撞见余龙飞后,连一楼厨房都不肯再去了。小钰来找她聊天,也就在三楼的走廊里说话。
不远处的走廊,墨姨带着一队穿塑料鞋套的工人匆匆走来,他们是来清理建筑物表面灰尘的专业团队。
她看到贺屿薇,聊了几句。
“哲宁的脚怎么样?你坚持吃中药了吗?哪天再带你去抓一副——”
贺屿薇为了中止墨姨的啰嗦,赶紧提出别的问题。
二楼是客房和其他住家佣人房,余哲宁和余龙飞住在三楼,余温钧住在瑰丽酒店,但会来五楼办公和处理事情。地下是休闲室、泳池和健身房——那四层是空着吗?
墨姨沉默了。
贺屿薇看对方的表情,连忙说:“我不会再问了。
“倒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墨姨告诉她,四楼目前是当图书馆和珍物收藏室用,南边的套房是给女主人准备的。目前摆着一些书画和陈列,还有,装着曾经他们妹妹的部分遗物。
头一次。贺屿薇才知道余哲宁有一个逝去的孪生妹妹。
晚上在余哲宁的房间,她忍不住多看了好久他的脸。
白皙的皮肤,挺直的鼻子,笑起来褐色的小痣,温和的脾气。贺屿薇费力地想象和余哲宁五官相像的女孩子,但很难想出来。
余哲宁也知道兄长给贺屿薇请了一个英语补习老师,提出让她念几句雅思口语。
贺屿薇满脸通红地念了一段,他纠正了她几个词,便半开玩笑地说:“要不然,我也去旁听你的英语课?”
贺屿薇内心顿时雀跃起来,赶紧掏出手机,想发个短信询问高教授。
不过是开玩笑,她总是太认真。余哲宁笑着阻止,但看到贺屿薇的手机后就稍微一愣。
贺屿薇如今用的手机,背壳处并不是普通的银白色金属,而是一层淡淡的,属于重金属独特华丽光芒。
余哲宁认识的人之中,只有一人会面无表情地做各种令人瞠目结舌的事,比如,他从不戴手机壳,而又永远喜欢把后盖镀上一层纯金。
贺屿薇猝不及防就被抢过手机,再被余哲宁冷峻的表情吓了一跳。
他低声问手机是哪里来的,贺屿薇不安地回答后,他再问:“我一直没问你,你和我哥是怎么认识的?为什么会答应他来照顾我?你是他的下属?你会定期向他汇报我的情况?”
“不、不是的!你误会了!我和余董事长一点关系都没有,他付我钱让我来帮着照顾你。除此之外,他就说要帮我找个英语家教,还帮我付过一次中药钱,买过双鞋。啊,手机是他的秘书李诀给我的,我就用上了。你哥哥给了我他的联系方式,但我目前没有和他联系过!”
七零八落的解释,但语气很坚决。
余哲宁皱眉看着她。贺屿薇让自己的目光毫不闪躲。幸好,他相信了她,表情终于恢复到往日
的温和。
他思考片刻,就把手机还给她:“我相信你。不过,我哥答应付你多少钱的报酬?告诉我。以后会由我给你钱。”
贺屿薇不由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