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当时吓一跳,也有浅浅被冒犯的感觉。
余温钧早上出门的时候好端端的。中午却带着伤,他平静地让她别多管闲事,但现在想想,能让余温钧脸上受伤且不计较的人选,世界上有几个?
*
如同漫长空白拍停顿的时间里,两人同时开口。
“圣诞节快乐。”
“你打了余温钧吗?”
贺屿薇的第一句居然问的这个,余哲宁感觉到某种巨大挫败。
但,这样也好,省得他也想应该如何委婉地切入话题了。
“那你呢,现在成为他的情人了?”
余哲宁露出一个也不知道该说是温和或是讽刺的微笑,他眼睁睁地看着,贺屿薇的脸上露出某一种闪躲且狼狈神色。
她的声音很小:“不。我是他的……女朋友。”
余哲宁不信。
下午的时候,他慢慢地回想很多事情。
“有段时间,你求我让我带你离开,但问你理由,你又不说。在那段时候,我哥强迫了你?”
余哲宁缓步走上前,贺屿薇下意识地后退,像面对一个无法掌控且让她畏惧的人。
“对不起,屿薇……我没有发现,我不知道他是会做这种事的人。我哥这种
人,毫无廉耻道德感可言。”
贺屿薇忍不住蹙眉。
姑且不论余温钧对自己如何。余温钧应该没有任何一件事是对不起他心爱的弟弟吧?
余哲宁继续苦涩地说:“他是我哥,我不能对他如何,但是——”
*
走廊尽头房间的门再次被打开,余温钧、墨姨和玖伯从旁边的储物间走出来。
一楼的茶室,每当圣诞到春节期间会当作礼物间使用。堆放着余家收到却尚未清点入库的礼物,也同样收纳着准备送给宾客的各类礼盒。
余温钧走在最前面。
玖伯和墨姨抱着满怀字画,三人正核对回礼名单什么的。
贺屿薇如蒙大赦,立刻准备向众人方向走去。
擦身而过的瞬间,余哲宁却一把抓住贺屿薇胳膊,她早有防备,机敏地往后一躲,但依旧被扣住手腕。
她还戴着小天才手表,拉扯间,表被扯掉在地面。
会摔坏的!贺屿薇不禁蹙眉:“我不走,你别拽了。”
前方的三人也听到这里传来的动静,目光看过来。
余温钧脸上的创口贴被摘掉,经过整个下午的冰敷,伤口已经接近看不见。
他的视线在余哲宁握着贺屿薇的手上打了个转,嘴上继续平淡地吩咐:“……金农的隶书留给龙飞。剩下的字帖给周局长和张理事长送一份。放我车的后座。”
墨姨和玖伯答应后,迅速低头离去。
不远处,佣人们佩戴无线电接收的间断杂音和客人们交谈的喧嚣仿佛被照在一层亚克力的硬壳之外,此处只有仿若被凝冻的空气,依旧怒绽的鲜花,和——沉默的两男一女。
余温钧看着他们。
他双手插着兜,在原地站着不动,旁边圣诞挂件散发的剔透灯光照在头发上,而这种状态,信息量特别大。
贺屿薇再次试图挣脱余哲宁的手。
红色指甲油越发显得她手指如葱,而这双手,却已经不会再像去年,她当小保姆那般,温柔触碰到他。
余哲宁对上她哀哀求饶的目光,贺屿薇今天穿着蓝色毛衣,脸变得漂亮极了。
他内心再次产生某种彻底沸腾的东西。
仿佛电影看到最后,所有的背景音乐调低,只能听到最后一个演员在落幕前关灯和拉桌子的声音,而余哲宁想抛弃自己作为人所在乎的东西,打破一切障碍,把她留在身边。
*
余温钧冷冷开口:“听说,哲宁你把我办公室的弓砸了?”
余哲宁慢慢地扭过脸,手臂上青筋直爆:“现在还叫你一声哥,不代表我尊重你——”
“我不需要你尊重我,但少爷你必须乖乖听我话。放手!”
这番话落地,余温钧已经快步来到他俩面前。
与那一把出奇柔和的嗓音相比,他面沉如水,眼角下垂,低含着下巴,周身仿佛带着一层不详的薄光。
在这股威慑与压迫的气势下,贺屿薇也顺利挣脱余哲宁。
她没有躲进余温钧身后,赶紧弯腰捡起表。
幸好,没有摔坏。
余哲宁也稍微地松一口气。她,应该还不是哥哥手里提着的傀儡娃娃。
余温钧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两个小孩,他从兜里掏出手帕递过去:“擦手。”
贺屿薇接过手帕,条件反射地要去帮余温钧擦手。
余温钧凝重表情有一丝裂痕,他冷然说:“没让你擦我的,擦自己被人碰过的地方!”
余哲宁厉声说:“你是把她当奴隶?”
“家里没给你做衣服的钱吗,”余温钧打量着余哲宁的常装,“还是说,今晚想穿这一套衣服拍合影?也行,少爷向来有少爷自己的独特想法,我尊重。但是,我跟自己女人说话轮得着你插嘴?”
“女人?你说她是你女人?”余哲宁怒极反笑,他指着贺屿薇的鼻子,“你确定自己从头到尾都没有强迫过她?千万不要说什么贺屿薇喜欢上你了?你不会认为,自己的做法很有魅力?”
“把手指收回来。”
余温钧背着手,斜视着弟弟,再次低声截断余哲宁的话:“讲重点,讲诉求。”
余哲宁胸膛起伏,克制着对兄长大吼的冲动,不行,不是说这些废话的时候。
他的余光看到贺屿薇。
争执的中心在她身上,但这个安静柔顺高中女同学仿佛还慢一拍似的。睁着一双翦水瞳仁,事不关己又茫然无措地旁观一切。
她对即将而来的事情,隐隐有种判断,但这种判断让她浑身不舒服。
余家兄弟俩每次争吵,都有一种外人无法轻易插嘴的氛围,何况,他们说话语速太快了,她根本插不上嘴,只能先闷声听着——就是一株如此柔弱和无法自救的金色芦苇。
余哲宁想,要冷静。
比起和哥哥争吵,他最紧迫的事情是把她从哥哥的囚禁里……解救出来。
“哥,记得自己曾经说过的话吗?”他问。
余温钧冷冷地看着弟弟:“劳烦提醒。”
“你曾经说过,区区女人对你没那么重要。”
说这句话,旁边有轻微的响声,粉色的小天才表再次摔落。
余温钧仿佛漫不经心地往旁边投去一眼,这个眼神很短,转瞬即逝。随后,他用一种平静的口气接下去:“但少爷的自尊心不是很高吗?少爷喜欢奋发图强,你哥给你的一切,你都瞧不起看不上。”
余哲宁深呼吸好几口气,稳定住自己。
沉默了一会,余哲宁硬是压着盛怒露出微笑:“呵,我现在变了。我现在就‘求’你把她让给我。你愿意吗?”
余温钧对这个要求似乎并不意外。
他没向贺屿薇的方向看一眼,断然作出答复:“可以。”
*
明明是余哲宁自己提出的,但听到这一个回答,余哲宁的表情瞬间变成不可置信的愤怒:“你还真是把别人当成玩物!她来到我们家的时候,是一个清清白白的小姑娘,却被你随意践踏——”
余温钧依旧只点评了两个字:“别闹。”
余哲宁的胸膛剧烈地起伏。有的时候,哥哥简直像某个接板电路被烧掉一块的机器人。
“今天是圣诞节。就当你陪我玩最后一场过家家。”
余温钧看着余哲宁,他的瞳仁很深邃,每次定定看人的时候,仿佛藏着窅暗漩涡:“只有今天,只有今晚。哲宁你负责提要求,我就负责满足。”
余哲宁冷笑:“好大的口气。”
“知道我为什么搬出去住?妈妈去世后,我就开始失眠,只能白天补觉。如果继续住这里,你和龙飞,迟早得跟着我的作息走。但,我希望你们过上正常的生活。”
余哲宁一怔。
许多年,两个弟弟们好像没有看兄长露出大喜大悲。
余龙飞被常青藤大学录取,关上电脑后满宅邸地奔跑和鬼叫,余温钧也不过是微笑掏出手机,拍下余龙飞狂喜的样子。
轮到余哲宁自己考上大学,余温钧评价了句挺好,在本市读大学,他不用浪费时间坐飞机去看弟弟了。
“哲宁想要钱,我可以在一夜之间抽干一家商业银行的钱。想要权力,我就现在就从机关往上全力托举你。如果你恨谁也没有必要脏了自己的手,我会让他后悔到这个世界上。只要你开口,身为哥哥都有义务帮你完成。我想好好照顾你们两个,也一直要求自己这么做。”
余温钧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商量,却明显地在克制着什么东西。
“最后一次的机会。哲宁,今年圣诞节的礼物想要什么?取代我来当余家的家?”
余哲宁再次被兄长话里话外的傲慢东西激怒。
身为他最亲近的人,余哲宁也能强烈地感觉到,一定也有什么正撬开余温钧向来气定神闲的表面镇定。他是踩着哥哥的高压警戒线而前行。
“我只要她。”余哲宁再次说。
余温钧的手指微微一动,他睨着余哲宁:“低级趣味。”
他配说自己吗?余哲宁冷笑两声,再次伸手要扯贺屿薇的胳膊:“屿薇,跟我走,我带你离开这个恶心的地方!”
然而,手捉了一个空。
“不要怕,我绝对不会像我哥那样伤害你——”余哲宁想拉贺屿薇。
贺屿薇往后退的时候,鞋跟重重地踩到再次掉落的小天才手表上。
有什么东西在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