暧昧太简单了,简单到像商场里摆放的游戏机,只要投币人人都可以玩一局。不喜欢就随时退出,没有任何沉没成本。
而恋爱不行。
栗夏想了很久说:【你这样讲,会让我误会的】
没等F回复,栗夏:【该我了】
她规定这网络冒险局不能和钱财挂钩,不允许发自拍照,等等。
F却说:【留着下次吧】
栗夏:【啊?】
F:【我保留这次机会】
文字有时暴露情绪,有时隐藏情绪,栗夏猜不透他。
她弱弱试探:【所以之后我还能和你愉快聊天吗?】
片刻后,页面上再次弹出语音邀请。
手机的振动简直要让她失眠,栗夏心跳加速到口干舌燥,不知道要不要接。
F:【接】
栗夏二十六年的矜持毁于今晚。
她几次深呼吸后重新接起来。
还没讲话,已经听到F有些严肃不容抗拒的声音:
“别挂,保持这样。”
“免得你胡思乱想。”
第8章 我想了太多关于你的形容
疯狂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栗夏醒来时,盯着手机屏幕上累积长达8小时12分钟09秒的通话页面,目不转睛并咬了一分钟的指甲——
F整晚没挂,数字依然机械地在栗夏的眼球中跳动,跳动。09变成10,12变作13。
恍惚。
她长这么大第一次与人彻夜通话。
对方竟是她手机屏幕上的男人!
法国现在大概凌晨一两点,栗夏清醒过来,当即按了挂断。
她穿好衣服,散着头发在床边呆坐了会儿。昨晚再次接通后和F琐碎地聊了什么,她记不大清。只记得,迷迷糊糊入睡前,她神思涣散,F问她有没有订好闹钟,用不用叫她起床。
栗夏说什么来着:
“叫我起床就不用了,起床吻可以考虑。”
“……”
F,千百次地沉默了。
他又发出因害羞而支支吾吾语塞的声音:“栗子老师你……我,唉。”
栗夏目的达到,心里偷笑着美滋滋睡去。
这后来的几日,保持聊天好像是情理之中的事。
F偶尔会同她讲拍摄的进度,顺利时讲一点剧组里的趣事,不顺利时就撒气般吐槽法国的菜真难吃。
栗夏则和他分享生活,楼下的小猫,分享家里的烧烤摊子,F看到照片后说,有点望梅止渴的意思了。栗夏哈哈笑。
他们一刻不停地,用文字你来我往。
栗夏开始了解F的爱好,知道他是纪录片导演,偶尔为营生接商业片子的活。栗夏有些惊喜,说自己也负责过很多非虚构文学的书。
F说巧了,相比虚构的故事,我也更喜欢真实。但现实是,真实的市场更小,人们总会偏向于想象的美好、诡谲和陌生化,逃避残酷与庸常。
栗夏说:“就像我和你。”
“我们属于哪一种?”
栗夏:“虚构的。”
F:“虚构?你对我有所想象么?”
他问得很巧妙,栗夏当时没有直接回答。
直到后来,她听到了一首歌,歌名算得上对F问题的最佳答案。是温和治疗的那首——
《我想了太多关于你的形容》
她也一样。
想了太多有关F的形容。
F就这样开辟了她世界的新角落。
他的角色甚至充当了顾问。偶尔栗夏对于书的封面没有想法,F会提供一些影片的海报作审美指导,她和美编沟通时便多了些新思路。
知道F和她一样同是首都人,近些年因个人原因搬了家。了解他讲得很苏的英音,沉声柔调,只因栗夏想听他念电影《绿皮书》里的那份情书。
……
他们见缝插针般切进对方的生活,精密计算着时间。要在无法控制的日夜轮换里,在六个小时的异国时差里,汲汲出一点可以同对方说话的机会。
很多次,栗夏问他:“方老师今天忙吗?”
“我和你聊天会不会打扰到你啊。”
F:有点忙
F:不会打扰
F:我也想和你说话啊
栗夏在工位上托着脸,反手捂住嘴巴,笑就从眼睛里跑出来。
你瞧瞧。
怎么拒绝。
没法拒绝。
栗夏心安理得地继续着,放任自己沉溺在这飘渺但使人满足的情绪价值里。
很快,她每天入睡前便多了一项任务——
斩断情丝。
倒不是那种肉麻的“你先挂”“哎呀你先挂”的戏码,而是栗夏每每说了晚安,F总沉默半晌,说,“我这边,法国的天还没黑。”
“国内要十二点了,方导。”栗夏打着哈欠。
“国内时间真不懂事。”F说。
栗夏听笑了:“时间这么客观的概念还有黑粉啊?怎么才算懂事?”
“过得慢一点。”
栗夏在被窝里抿出笑来。其实和F能够通话的机会很少,他们的空闲时间像难拼的碎片,所以大多是打字聊天。机会难得,不想挂断的心情栗夏自然也有,但她不说。
“时间确实过得好快。”她感叹。
“嗯,”F的声音近在耳边,“尤其是和你聊天之后,我觉得时间更快了点。还特意查了查是不是地球自转速度变快了。”
“所以是地球的原因吗?”
“不是,”F笑,“好像是我的原因。”
“啊?”
“大概是因为,你睡觉之后,我这边还要延长好几个小时才能过完这一天。于是这几个小时,我都在期待明天。”F停顿半秒,声音带一丝无奈的浅笑,“对,所以才觉得时间过得快吧。”
栗夏听出他的话中之意。
有人因你而产生对明天的期待,意义升格,她感到自己的心变得温而软,绵绵的,像静水。
“你平时也这样吗?”栗夏问。
“什么?”
“说一些含糊其辞的,让人想入非非的话。”
F又笑了:“我有吗?”
“有的,”栗夏肯定道,“不过,我不喜欢对男人的话做阅读理解,我喜欢明确的答案。”
“嗯?”
游离在睡眠的边缘,栗夏声音轻悠悠的,却不乏勇气。她回问,“我想知道,你刚刚说的期待,是期待和我聊天,没有和我聊天的时间都在想我,是这个意思吗?”
“……”
F缄默不语。
沉默的几秒里,栗夏以为他不会回答了,刚要潇洒略过,耳边的人缓缓出声:
“……是。”
“一定要说出来你才满意?”
栗夏闷在被窝里,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对啊,这个时代不流行含蓄,含蓄会错过很多。”
她喜欢直白。就像无数解读,整天整页的暧昧文字,远不如亲耳听到从他口中说的一个“是”。
F还想问什么。
栗夏点到为止:“专心工作,方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