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多数时间她不那么想, 世界上比她抓马的大有人在。小到路边随时随地有人摔倒,大到在全球舞台上大出洋相。小的时候,谢欺花爱看体育台, 对某运动员比赛时裤子被扯掉的画面记忆犹新, 但人家现在也过挺好啊。
谢欺花想,不是大事。她裤衩子底下的事儿本来也不少, 也不多这一桩。
但这个人是她弟弟。
谢欺花头疼得要命。
如果能回到那一夜,谢欺花不会选择坐在卧室外干抽烟, 她一定趁李尽蓝还在导,就进去甩他两个大嘴巴子。
她分明早就察觉到他的心意, 但不想去面对, 或许正是她一次次的纵容,让他变成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但这也不是她一个人的问题吧!
她教育无方,李尽蓝就没有错?
难道李尽蓝就一点错都没有吗?
眼前浮现他为数不多的流泪时刻。
李尽蓝哭, 不像李平玺。李平玺的眼泪不要钱似的, 一颗颗往外蹦哒, 如果用盆子接,肯定能接个满满当当。
李尽蓝不那样, 他哭的时候很压抑, 往往自己意识不到,眼泪像一小汪静默的潭, 克制地挂在愠红的眼尾,像小狐狸拖拽一截毛茸茸的尾巴。她才明白,他原来也有如此动情的时候。
他如果啜泣了呢?
可能现在正在哭。
此时此刻么?
操!!谢欺花恨不得扇自己!
你这个心软的、没用的女人!
谢欺花干脆不去想这些,生活就算乱成一锅粥, 她都有端起来、喝下去的本领。如今她已经没什么烦心事了。
起码她有很多钱。
每个月除了李平玺的工资卡,还有高教练带她投资项目挣的。所以当初厉母的遣散费给得那么多, 因为谢欺花本身就不是为生活而捉襟见肘的人。
一个人,有了钱,再多的烦心也只是小事。谢欺花总是把生活往好了看,这就是她不像李平玺那样好哭,也不像李尽蓝那样心理阴暗扭曲变态的原因。她是一颗向着阳光而生长的人。
余下的几天时间,谢欺花再也没过问李尽蓝。直到她要和老高老张去川藏了,出发的前一天晚上,才跟李平玺提一嘴:“我要进藏了啊,估计十月回来,你可以让你哥搬回来住了。”
李平玺说:“哥他已经回美国了。”
谢欺花愣了下:“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那天和你吵架之后啊,他就订机票走了……哥他没有和你说吗?”
什么?就这么回美国了?
谢欺花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这次去哪儿,说都不跟她这个当姐的说了?操!李尽蓝这没良心的,到底几个意思?真不打算认这个家了?
他口她的时候多殷勤啊。
一被拒绝就给她甩脸子?
神经吧!
“废话!他要是和我说了,我还来问你?”谢欺花气得去拧平玺的鼻子。
李平玺揉着红彤彤的鼻梁,抱怨道:“姐,你轻点儿呀,每次都把我的脸像泥团子一样捏,捏得我好痛哦。”
“你是我弟,我不捏你捏谁?你长得帅我才捏你,长得丑我碰都不碰。”
李平玺一听,得瑟地摇尾巴,又问:“可是你从来不捏我哥的脸啊。”
“乱讲,小时候我没捏过?”谢欺花回忆起来,好吧,确实不多,“就他刚复学那会儿,我还捏他的脸……”
十五岁的李尽蓝撞进她的脑海。
青涩、温和、寡言,小兽一样。
试探地去抽走她手里的烟。他胆子太小了,以为她没察觉。谢欺花把他那固执而不愿意惊动什么的小模样尽纳眼底。不得不承认,他太可爱了。他是第一个成功从她手上夺过烟的人。
谢欺花给予他这个殊荣。
正如她永远轻易原谅他。
换一种说法,但凡谢欺花不对李尽蓝如此。但凡他还在敏感坚硬、不愿对她产生一点点依赖的年龄,谢欺花未曾那样温柔地对待他,李尽蓝就甘愿永远和她保持这份血浓于水的联系。
可有些事,一旦出格。
就再也没办法回头了。
李尽蓝站在落地窗前出神。
曼哈顿的夜景纸醉而金迷。
时间。
已经来到两年后。
。
“小谢!今天怎么来我店里了?哟,大包小包的,又是从哪儿回来啊?”
“张姐!店里生意不错啊!我刚从海南回来,别的没买,就买了干货!”
谢欺花在温州人餐馆坐下,招呼老高老张和他们媳妇:“这一片,谁不认识咱们张老板娘?烩面届的西施,她做的那海鲜鸡蛋面啊,那真是一绝!来,张姐,帮我加点这个虾干。”
谢欺花借此把特产送了两包。
张姐埋怨她实在是太热情了。
“你上次去内蒙带回来牛肉干和奶皮子,我们家小孩到现在还没吃完!”
“那又没什么!”谢欺花豪迈的,“你就尽管吃,吃没了再和我讲。”
张姐笑着揉她脸蛋,又问:“小臭妮子,怎么没见到你家那两小只呢?”
“李平玺最近忙着备战国际赛呢。”谢欺花顿了顿,“李尽蓝么……”
“哼。”她本不欲多言,摆手冷笑。
晚饭过后,谢欺花提议去她家坐坐。
客厅里,给大伙儿泡了茶喝,顺便把最近的项目情况聊了聊。明年二月份APP端就能推出,之后正式开通自动驾驶服务。谢欺花问那离试点还有多远呢,高教练说,明年下半年吧。
“先在乌镇试点,然后才是武汉。”他啜了一口热腾腾的藤茶,“说实话,这项目走得也太顺了些。”
“指哪一方面?”谢欺花问。
“资金方面。小盛的原话。”
“说是国外一公司作为合作商加入,既提供了线路研究方面的技术,还补给丰厚的资金。直到这个项目完全落地,资金链条都是很稳妥的。”高教练说,“我当时听了还不信呢。”
谢欺花附和:“哪来那么好的事?”
老张在一旁闭目养神,眼窝很深陷。
老张的媳妇叫了他两声,他没应。
谢欺花踹他小腿,他才恍然惊醒。
“……我刚刚睡着了吗?”
“睡了俩小时!”谢欺花没好气地,但又很快改口,“能睡是好事。”
老张困得很,要他媳妇领着他回家。谢欺花说她这儿有床,老张摆手,跟着媳妇走了。两人走了有一会儿,高教练才回过视线,悠悠地叹息一声:“我看老张也是个苦命的人。”
“好命的很,他有那么好的老婆。”谢欺花淡道,“钱也挣了不少。”
高教练的老婆却于心不忍。
“他……也不告诉蕙芝,就一直自己硬扛着,也不知道能扛到什么时候。我这几天都不敢跟蕙芝对上,一想到她什么都不知道,我就……就……”
“有什么好告诉的?”谢欺花从烟盒里拿出一根,“都晚期了,告诉蕙芝姐又有什么用,也是徒增烦恼。”
是的。
老张确诊肺癌晚期。
这消息从老张的嘴里说出来,大家都觉得在开玩笑。直到他把那本陈旧的病历掏出来,众人才纷纷脸色一变。
谢欺花一把抓过翻阅起来,老张从确诊癌症中期就开始治疗了,一直瞒着他媳妇蕙芝。如今到了晚期,瞒也瞒不住了。老张说想趁着自己还能动,带老婆出去旅旅游,多看看这中国。
老张本来就不是一个爱到处玩的人,他平时其实挺闷的,所以谢欺花以为他是一时兴起,没想到竟是这原因。
高教练问老张:“蕙芝知道么?”
老张摇头、再摇头、再摇摇头。
“我没打算告诉她。”老张说。
谢欺花惊得瞪大了眼:“你!”
她脑子很灵光,老张又是那种好懂的性子,她一下子就想到他要做什么。
“你打算旅完游就和蕙芝姐分开?”
老张一怔,随即叹息,点了点头。
老张和他媳妇有多恩爱,谁都明白。如今他做出这样的决定,高教练和他老婆都不能理解:“再怎么也不用走到离婚那一步吧?难道你就不打算继续治疗了?人怎么能有病不治呢!”
谢欺花却陷入了沉默。
她知道老张怎么想的。
老张和他媳妇是相亲认识的,蕙芝比他小了六岁。蕙芝家境不好,不然也不会急着嫁出去。但她嫁得挺好,老张能挣钱又脾气好。都说年纪大的会疼人,蕙芝在家里不用做一点家务。
虽然如此,但因为蕙芝过于年轻,每每她来找丈夫,还是使他遭人笑话:
“老牛吃嫩草,也不害臊!”
蕙芝不觉得这有什么,老张在她之前没有处过对象,在她之后也不会有。
她喜欢他的忠诚。
但蕙芝。
可以有。
“她还年轻。”私底下,老张和谢欺花这样说,“我都快四十多的人了,她还三十出头。我走之后,她肯定是该找的。干脆就不要耽误,反正没有孩子,离婚……也就那么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