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欺花站在阳台上吹冷风。
肩上突然被披了一件棉服。
李尽蓝站在她身后, 双手仍然维持着替她拢衣的姿态:“姐,天冷了。”
谢欺花没有回应他,顺着栏杆往外看去, 不远处的小区门口停着救护车。
红蓝的灯光交替闪烁。
“我们小区明天要封了。”谢欺花看手机, “业主群里说的,七栋和八栋都发现了病例。”她顿了顿, “我朋友在华南海鲜市场工作,一家人都感染了, 全部被拖走,只剩个小孩。”
每时每刻, 有人在身边死去。
甚至是以往相互熟知的面孔。
“姐……”
他低声唤她。
却不敢看她。
“所以我才不想你回来, 现在这里乱的啊,就跟个乱葬岗一样,死了都没人给你收尸!”谢欺花说, “你给我打电话说你在高速路口的时候, 我都要被吓死了, 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李尽蓝:“所以我才一定要回来。姐,我不能把你和平玺扔在武汉。”
说话时, 他也并非无动于衷, 而是垂落下双臂,隔着厚厚的棉服拥住她。
是直到说话的热汽穿递至她耳畔。
谢欺花才意识到落进了他的怀抱。
“你……”她尝试着去挣脱。
李尽蓝却把鼻尖埋她的后领。
“姐。”他闷闷地, 隔着柔软厚絮,“对不起,刚才惹你生气了,我不该那样说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简直像小狗一样。
谢欺花没了脾气。
“回屋吧。”李尽蓝说, “好冷。”
谢欺花心里被熨暖,面上冷嘲热讽:
“那你还穿那么点, 耍酷给谁看。”
两人回到暖气充盈的屋内。
“喉咙怎么样?”谢欺花问,“还有没有不舒服?”李尽蓝摇头说还好。
谢欺花给他倒了一杯温开水。
她说:“我工作环境戒不了烟。”
他眼睫上还凝着半潮的雾,就那么定定瞧着她。“我在家里少抽一点,这样总行了吧。”谢欺花也做出妥协。
但李尽蓝早已过了好应付的年龄,或者说,被敷衍与否,只看他想不想。
眼下他显然不想:“少抽一点是少抽多少?姐,你不能口说无凭。”
“放狗屁!你不能污蔑我啊,我这人从来都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
“你说过国庆陪我。”
他把“们”字省去了。
“那我不是要加班么……”她自知理亏,“行行行,你想让我怎么戒?”
“立字据。以后在家里不抽烟。”
“在阳台抽一根也不行?”谢欺花又冒了火,“总不能不让我活了吧!”
李尽蓝也知道要循序渐进:
“最起码,在客厅不能抽。”
谢欺花看着他拿出北大的草稿纸。
“你拿这个当合同纸?”大材小用。
李尽蓝执笔写字,手是骨节分明的,他写得认真。无非是些条条款款,谢欺花愿不愿意遵守还是一回事儿呢。
谢欺花的视线从隽朗如其人的字,挪到他莹润的指骨上,青筋美致浮动。
“写好了。”李尽蓝把纸笔递给她。
他怀揣着小心思,刻意放缓了动作。
谁知谢欺花觉得他磨蹭,一把拿过签字。没碰到手,李尽蓝心中失落。
签完字,又找李平玺当证人,这份戒烟协议就具有一定的效力了。虽然也有效不到哪儿去,谢欺花斜靠在沙发上,看两兄弟兴高采烈的把协议张贴在客厅墙上,无奈而宠溺地笑了笑。
傻小子们。
。
和姐姐同一屋檐下,李尽蓝当然有想法,但平玺也在,始终得不到机会。
一直隔离到五月份,李平玺比他早半个月返校,他这才得以和姐姐独处。
“看电影?”谢欺花问,“和我?”
她回忆起来,自己确实欠这小子一场电影。去年李尽蓝心情不好,她陪他去看,结果在私人影院里睡得酣然。
“你上次说看不下外文的电影,我这次选了国语。”李尽蓝拿出放映仪。
“你什么时候买的?”谢欺花尚存疑惑,被李尽蓝推进布置好的卧室里。
灯没有开,室内细尘拂扰,一束光从床头打向幕布,投映出影片的开端。
谢欺花被他摁坐在床上:“不是非要在卧室看吧,客厅不是有椅子吗?”
“上次就是躺在床上看的。”
“那是因为在私人影院……”
李尽蓝没给她反驳的机会,双手递上自己泡的安神茶。电影马上开始了,谢欺花只好接过茶杯,边喝边看。
这次选的《花样年华》。
谢欺花其实早看过了。
和李尽蓝以为的不同,谢欺花并非对电影一窍不通。她上学时也爱看,一看就是一下午。只是她不喜欢王家卫这一部,更喜欢《重庆森林》和《堕落天使》,其次是《春光乍泄》。
这次谢欺花没睡,完完整整地看了一遍。与此同时,她心里也有一个隐秘的疑惑:为什么李尽蓝邀她看电影,两次都挑选如此悲情的爱情电影?
是他本身爱看,还是觉得她爱看?
无论哪种,谢欺花都没办法苟同。
电影到了最高潮,周慕云独白:
如果有多一张船票。
你愿不愿意同我走?
谢欺花确实看过许多遍,但对李尽蓝能否理解,或他如何解读,还存在一系列困惑。十九岁,一点情感经历也没有,空白的,一片纸。和他同躺一处,无法讨论什么,她更认为尴尬。
最怪异的是,落入暗红暧光之时。
他竟用那般缱绻浓烈的眼神瞧她。
李尽蓝该不会。
不,他不会。
谢欺花对自己说,想太多,实在是想太多,这么荒谬的情节都想得出来。
而在李尽蓝的视角看来,姐姐的鼻唇在黯淡中晶莹,如晚露,令他垂涎。
他想吻她。
像隐晦的镜语。
像压抑的蓝调。
她也望向他,表情似有察觉。李尽蓝慌乱而仓促地移开视线,反省自己方才的眼神是否太过露骨,某次吞咽唾沫的动作是否被她察觉……姐姐为什么一直盯着他?她难道发现些什么?
影片放完,已经过了零点。谢欺花忽然感到困顿,算了,不想更多了。
熄灯睡觉。
只不过,在睡梦里,谢欺花被投落下一片阴沉的影,讳莫的色彩笼罩她。
那是怎样的似曾相识。
灯下他朝她迫近之际。
他太高大,肩膀又太宽阔,是因为这样么,所以谢欺花才觉得有压迫感。其实当时她不这样认为,从心理上来说,她是他姐姐,身份上居于高位。
她当然可以毫无缘由地训斥、责骂、惩戒他。只要她想,就可以制止他一切不明朗的行为。她何必顾及他的颜面,何必准许他用那样的眼神看她,她本就不该忍受他成熟过头的反常。
可,太过荒谬。
荒谬的触碰感。
落在她的肩颈、袒露在外的手臂上。卧室里开了暖气,理应很舒适,但谢欺花始终感觉有人在触碰她。她喝了安神的茶,一时间身体和灵魂都是沉重的,然而,皮肤上的触感却轻盈。
轻巧的、滑动。
烦于挥之不去。
谢欺花不耐地轻呻,翻了个身。那恼人的触碰就戛然而止,像骤歇的梦。
。
五月底,公司群里传出复工的消息。
最后一天假期了,谢欺花惬意地躺在沙发上读书。老板厉将晓发来消息:
“明天开始,正常通勤。”
可明天要送李尽蓝去车站。
“好的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