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姐姐, 其实我……”
谢欺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
给了他一脚。
李尽蓝直接被踹下了真皮沙发, 好在有地毯做缓冲,倒没有伤到哪里。俗话说的好, 在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站起来。李尽蓝不是,他干脆就跪坐沙发边, 细心地接过姐姐踹他的那只脚。
“……踹疼了没有?”他仔细查看。
谢欺花整个人被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你是……你真的脸都不要了……”她指着他,颤颤巍巍道, “你现在简直病到一种境界, 李尽蓝,你不要这样吓我好不好?你千万别告诉我你背地里在玩字母圈,在给别人当狗!”
李尽蓝表面上低眉顺眼挨着骂, 却不动声色摩挲着姐姐的脚。刚刚就是这个小地方踹了他。好爽啊, 愈发喜欢了。他干脆裹在掌心里细细把玩, 又觉得不过瘾,俯首在她脚背咬一口。
这可把谢欺花吓坏了。
“啊!”她倏然一缩。
李尽蓝感到掌心空落落, 不自觉拢了拢, 才解释道:“我没有给你以外的人当狗的习惯。”他摸了摸被踹到的地方,“我是个人, 肉体凡胎,你打我骂我,我也会疼,也会不舒服。”
信他个屁, 谢欺花冷笑:
“我看你是舒服的要死!”
呵呵,被说中了。
他方才脆弱乞怜的神色消散无踪。李尽蓝就是这种人, 装不住他索性不装了。他眸光低沉,并不心虚,而是舔着牙龈笑了两声:“呵呵……是啊,被姐姐踹硬了,这下可怎么办呐?”
“好说!”她切齿,“给你踹废!”
“那么残忍?姐姐,你又苛待我。”
“我看是你苛待我!”谢欺花有嘴说不清,干脆一骨碌坐起来同他理论,“上次宴会那事也是,这次出国也是,你和我商量了吗?莫名其妙就把我一拐……亏我还以为你改好了!”
他诚恳的:“这次确实事出有因。”
“我倒要看看你怎么个事出有因!”
“爸妈遇难那件事。”他倏然正色,“凶手已经落网了,十八号开庭。”
“……!”谢欺花一惊,“是谁?”
“是一系旁支,也是李家的子嗣。”
这家伙,又给她整了大的。谢欺花提心吊胆,让他赶紧说清楚。随着他娓娓道来,李家那些诡谲的暗斗,和李封光一事的疑谜,才逐渐明晰。他首先讲到李封光在美国打拼的那些年。
“父亲的父亲,也就是我祖父,他膝下五个孩子里,包括那一脉私生的。也是唯一一支不能被纳入李家族谱的存在,按伦理算是我父亲的弟弟,他心思十分险毒,通过挑起李家子嗣内斗,先后扳倒四兄弟中的其三,借以趁虚而入。而父亲,是最后一个。”
“先后?”谢欺花是多么精明的人,李尽蓝说三分,剩下七分她悟都悟得出来,“这不就是死亡名单?难怪咱爹要回国发展,他在国外不就等着露头被秒么?感情是被逼回来的啊!”
除去三位大哥,李封光是置身事外的人,他当时还在读书,并且尽可能地远离了龙潭虎穴,才没有遭到波及。
之后他与家族的联络就少了,除去每年访美探亲,其余并无过多交集。
一开始,李封光在北京创业,与谢雪相逢,再到离婚复婚,有了李家两儿子,祖父很喜欢这两个孩子,李封光却不热络,只是有时带他们去探望。
是的,李尽蓝和李平玺与李家宗族算不上疏离,这也是李纭父亲能联系上李尽蓝的内因。只是,谢欺花想起,李封光出事那次,两孩子并未随行。
如此看来,李封光临行前就知道会出事?可若是那样,他为何带上李母?为什么不先交代好后事,把孩子留给有抚养能力的人呢?他明明与霍大哥交好,理应知道对方是能托付的人。
唯一的解释。
这就是巧合。
他并不知道这起意外。
恰好他没有带上俩孩子。
恰好那位残忍的私生子。
———也就是李尽蓝和平玺的小叔。
他并没有追究到两个孩子的头上。
又或许,这位名义上的小叔确实做了什么,只不过,两位孩子福大命大,侥幸的逃出生天。想到这里,谢欺花冒出了一身冷汗:“这个狗东西!还好你和平玺没跟着李纭回美国去!”
这回去还得了?
斩立决的节奏。
“李纭不清楚这些。不过他筹到赌资回美国后,确实和李映重有交集。”
“李映重,就是你那小叔的名字?”
事实上,这位小叔太年轻了,李封光还读大学的年纪,他就以家中最幼子嗣的身份住进来。在这之前,他的生母去世,也是无依无靠才寻了过来。
也就是说,当时的幼子李映重也不过十七八岁,却能够把整个李家搅得血雨腥风。一个人,普世意义上的人,如此年轻,却能做到‘如此’地步?
李家或许有精神病遗传史也说不准。精神病这玩意,要么出精英、要么出疯子,要么出精英和疯子的结合体!
“可———”突然接受大量信息。
谢欺花脑子里乱糟成一坨浆糊。
她试图捋清思路:“李映重,他是怎么做到的?他当时毕竟还是个……”
孩子。
这么说合适吗?
可李尽蓝当时不也是个孩子么。
依旧选择背井离乡、远赴重洋。
“他是祖父情妇的孩子,生母去世后他就投奔到李家大宅……那时候,包括我们的父亲在内,所有人都被他人畜无害的表象给骗了。”李尽蓝说到这儿,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
“他利用了祖父这些年的愧歉,得到他的偏爱,并且在他的膝前吹偏风,说李家几兄弟都觊觎祖父的遗产。”
其实李映重占理的。谢欺花曾听李父聊及家族内斗争严重,然他未说手足相残的细节,只说自己不愿意过那样的生活,也不想孩子们重复上一辈的命运。从他的语气,那是必然趋势。
“……他们不是一点错没犯。”
若他们真的不觊觎,大可像李父一样避而远之,何必斗个你死我活,最后反而让李映重占了便宜?身内身外,三兄弟都对遗产重了私欲,轻易被外人挑拨,这才是李映重得手的关键。
“……没错。”李尽蓝轻声。他的姐姐,向来头脑清晰,有自己的独断,不会轻易被旁人左右。这一点,不光体现在她决策时,也体现在她看待每一件事物的态度。她没那么好糊弄。
“李家三儿子的争夺,即便最后血流成河,都没有牵连到李映重,他手上始终是干净的。”李尽蓝顿了顿,“只有一件事,他做得太心急了,因为那时候祖父遗嘱已经快拟好了。”
祖父身体抱恙,遗嘱当然提上议程。李映重会慌,八成是因为遗嘱不如他所预期的那样。他私以为铲除了三个异己,剩一个又在遥远的大洋彼岸,自己一定能囊括祖父大部分的产业。
可没想到。
李封光才是继承人。
真是令人费解,这老家伙糊涂了半辈子,干脆就这么将就着被骗下去呗。为什么突然之间就变了卦呢?
谢欺花想,可能是人之将死,许多事情也看明白了。整日整夜殚精竭虑,防这个防那个,最后发现最该防的人没防住。真好笑,他若是早点醒悟,何必折损他那三个正妻的儿子呢?
也许是发现了李映重的真面目。
他临终前才把遗产留给李封光。
这也是个愚蠢的老人,完全不考虑李封光想不想要,也不考虑这份天降之财会给小儿子带来多大的麻烦。李映重看到遗嘱后果然震怒,趁着李封光携爱妻前来探病,趁机要了他的命。
其实,以李映重的权柄,远不必要这么心急。但李封光已经远离战场许多年,他大部分资产都在中国内陆。这么一个局外人,离集团的权利中心甚远,即便亲自动手除掉也不受掣肘。
且李映重也不得不承认。
祖父这次真的惹怒他了。
他要他亲眼看着爱子遇难。
再凄恨地咽下最后一口气。
李映重计划得十分周全。只要买通了驾驶员,空难一事就可以死无对证。
李封光的公司,自然有亲戚愿意去收拾,他要做的就是趁机修立遗嘱。
但他疏忽了一件小事。
准确的说,两个孩子。
其中一个恰好埋藏着仇恨。
恰好有簇火光暗烧于胸膛。
是复仇之焰,是支撑李尽蓝活到如今的,动力之一。谢欺花先是对真相大白的震诧,随即是一阵阵的后怕。李映重此人,上一辈的都斗不过他,在美国举目无依的李尽蓝又谈何容易?
可李尽蓝仍然做到了。
如今他不是与她商讨。
是告知她。
他是在邀功。姐姐,我成功了。
如今我们去收取胜利的果实吧。
不,谢欺花并不想收取什么胜利的果实。她如今总知道李尽蓝的心理疾病到底从何而来了。也许是她表现出了迟疑,李尽蓝垂下眼,几秒钟后,才问:“这些事情……吓到你了吗?”
“……不。”不是被吓到了。
她缓慢地呼吸,手脚都泛冷。
李尽蓝。李尽蓝。如今她怎么看他?李映重是那样的人,李尽蓝和他斗,最后还斗赢了,这应该是值得高兴的事。但,真的如此吗?李尽蓝自己的双手,是否也……沾染了许多污秽?
他的狠戾、他的手腕,如今他向她展现出来的这些。谢欺花不知道自己对他到底了解多少。那有如实质的陌生感和隔阂感,又出现在她与他之间。
她突然想起曾经的李尽蓝,那个即将出国的李尽蓝。夜风之下,以温柔、以哀伤。他说不得不,她就相信了,于是乎,缔造了她这么多年的怜悯。
如果,不,不是如果。李尽蓝本身就流淌着李家人的血液,斗争和夺权,就是他最擅长的东西。就像狼天生就知道咬住猎物最脆弱的咽喉,蛇生来就妄图吞噬大于自己数十倍的东西。
如果李尽蓝不是被强迫的。
他本身就甘于沉迷此道呢?
真是荒谬,他变成如今这样,外人眼中光鲜亮丽的成功人士。只有她知道他李尽蓝可悲,十足的可悲。她看到的李尽蓝只是一个华而不实的男人,金玉其外,内里只有一颗空荡荡的心。
人的一生中,最该追寻理想、寻找自我价值的,无非就是这十来年,李尽蓝竟然拿去复仇。老天!他就不能像平玺一样去勇敢追寻自己的理想吗?
他为什么非得、非得做这样的蠢事?
瞧他,竟然如此耿耿于怀,简直像他方才描述的那个人了!这是李家人的旧恨吗?这是李家人都患的病症吗?
这是李家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