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还没有发现他时,他已经在人流中一瞬捕捉到自己。懒散弯着的脊背打直,逆着人流朝她走来,接过她跨在肩头的帆布包。
走廊的感应灯亮着,身后是人来人往的人群,两人寻了个不多人的地方,撑在窗台吹夜风。
风拂过发丝,彼此心照不宣地笑了声。很青涩、美好。
那个夜晚太过美好,这么久过去,仍觉记忆犹新。
那天,他好像也是这么一身装扮,眉眼间没有被社会、生活磋磨的沉气,有着少年人的朝气蓬勃、意气风发。
只是红了樱桃,绿了芭蕉。时光已逝,早已今时不同往日了。
没有了怦然乍喜的羞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再见他时,内心竟然已经变得平波无澜。
曾是多么熟稔、亲近的恋人,徐致柯看着她,一瞬就明了了她心中的想法。眼神从欣喜,在了解她的想法那刻,变得灰淡。
他竭力克制住自己对她的贪恋,“我知道你想问些什么。不急,先坐下吧。”
“毕竟,你现在还怀着孕。”
周颂宜颤了下眼睫:“我……”
徐致柯盯着她的眼睛,末了轻叹一声,“颂宜,我们曾经在一起那么久,你认为,你的那些话,真的可以骗过我吗?”
既是如此,她也没再辩驳。以沉默,给了他问题的答案。
他低低哂笑一声。
视线偏离,看向街道上来往的车辆,红色的尾灯,在视线中晕出模糊的光影。
再转头时,笑容有点儿勉强,“当初说要请我的那顿饭,现在还作数吗?”
周颂宜沉默,“作数。”
两人坐在阳棚下,忽而陷入沉默。
明明也只过了一年的光景,可独处在一起时,产生的化学氛围,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良久的沉默过后,大排档的老板走了过来,这令人窒息的沉默才得以被打破。
他手里拿着菜单,说:“外面大概快要下雨了。两位,要不进来坐?这里面的位置,宽敞得很。”
“不用了。”
徐致柯偏头,礼貌地拒绝。
老板目光看向两人,愣了一瞬,转而惊喜出声,“原来是你们两个啊!”
“好久没来了,”他热情极了,“还以为你们跳槽了,不在这边工作了。”
周颂宜绞了绞手指,“确实没再这儿工作了。”
“啊哎,还真是这样。”老板微讪,“怎么样,还是以前的老几样吗?”
“不了,”徐致柯摇摇头,“或许口味有了新的变化。我们看看菜单,再告诉你。”
“好叻。”
人走后,他将菜单推到周颂宜的面前,“看看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没什么胃口。”
“嗯?”徐致柯手中动作一滞,像是恍然大悟,将菜单移了回来,自嘲道,“忘记你现在怀有身孕,这些东西吃不得了。”
“不过,少尝一点应该没太大问题。毕竟,这顿饭,算是你请我的,哪有请客,自己却不动筷子的呢?”
他看似冷静地翻着单页,可目光从没再哪一面有过过多的停留。
如果有心一点,能发现他手中的动作机械无比。
“啪——”地阖上菜单。
挥手招来正在一旁收拾餐盘的店员,随口报了几样菜品,“麻烦做得清淡点。”
店员:“这几样菜都属于辣菜,清淡点,味道可能不太好。您确定吗?”
“嗯。”
周颂宜眉头微跳。
这几样,都是从前两人爱吃的。或者说,是她单方面爱吃。
徐致柯很少吃这些油腻的炸物,多数时候都是支着下巴,看她吃。
从前,他们也爱坐在遮阳棚下吃。
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烟火气浓重。而他们,在下班的那一刻,生活平凡却温馨。
有时候,只是一件很琐碎的事情,说着说着,在晚风拂来的那刻,彼此对视一眼,笑容不可控制地蔓延。
眼角眉梢,再到毫不克制的出声。
徐致柯抽出一双方便筷,杵了杵上面的木屑,转而递给周颂宜,看着她一副出神的模样,“在想什么?”
“没什么。”周颂宜转动眼珠,眼神落在眼前人,犹豫再三,开了腔,“我已经过来了,有些话应该可以说了。”
“这件事是不是你做的?”
徐致柯手边动作未停,始终是那副慢条斯理的模样。
挥手,招来了一旁的店员,让对方上了一瓶啤酒。酒瓶盖子撬开,透明的液体“咕咚——咕咚——”地淌进玻璃杯。
他敛着眉,看着上面浮动的气泡,仰头闷了一口。
再放下酒杯时,眼也有点红了。
没承认、也没否认。
周颂宜看着他,莫名地就想掉眼泪,“为什么?”
恰好,这时端来一道菜品。是方才的那位老板,他的脸上带着笑,“你们这次难得过来,我让后厨给你们做了份我最近新推出的菜品。”
他将鸡翅放在餐桌上,“这一盘,算我请你们的。”
周颂宜冲他笑笑,“谢谢。”
店员这时端上一盘菜,老板看了眼,皱了皱眉,“你是不是听岔了,这菜怎么看起来这么清淡。”
“没事,是我要求的。”徐致柯说。
“最近换口味了?”老板讶异地问,“我刚看菜品,见你们点的还是以前的老几样,还以为口味还和从前一样呢。”
“看来人的印象,还是不能太固着。”
徐致柯:“是她怀孕了。辣的吃太多,对身体不好。”
“怀孕了?”
“嗯。”
老板喜上眉梢,“恭喜恭喜。”
“孩子不是我的。”
周颂宜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地说这些无厘头的话。老板眼珠子在两人身上转悠一圈,讪讪地闭了嘴,干笑两声后,识趣地离开了。
新鲜出炉的菜品,尚且冒着热气。在深秋寒冷的夜里,被烟火香包围,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只是,随着最后一道菜品被端上来,谁也没有动筷子。
徐致柯看着眼前不断蒸腾地热气,低低出声,“颂宜你看,连别人都还记得的事情。”
“你说,这一切怎么就变了?”
“早就变了,不是吗?”周颂宜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尽量平静,可泪失禁体质,有些话在刚开腔的时候,鼻头骤然一酸。
她努力睁大眼睛,试图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你应该明白,去年冬天,我们就结束了。”
“是。”他诚然道,“但我没想过,那人是他。”
周颂宜让店员接了杯热开水,塑料杯捧在手中,冰冷的掌心,温度稍稍回升,“上次,也是你做的吧。”
虽然没有明说,但徐致柯知道她说的是哪件事。沉默半晌后,痛快承认了,“是我。”
“为什么撒谎?”
他问:“那你信了吗?”
“颂宜,是你先背弃我在先的。”没有歇斯底里,落地闻针,“我可以对不起别人,但对于你,我自认为做到了问心无愧。”
“今天这件事,是我做的。以我个人能力,再怎么也比不过你们周家和靳家的势力大。这件事,我只是透露了一嘴,可这背后想要弄倒你们两家的人,比比皆是。”
“说到底,我只是点了把火而已。至于这火如何烧,怎么才能烧得旺,那就和我没关系了。”
“当然,你也可以将这视作我对他的报复。”
周颂宜沉默。
他话里的真假,有几分可信,几分不可信,她此刻竟然无法拎清了。
思绪像是煮开的粥,一片混沌。
这件丑闻爆出,如果不得及时处理,一直冷处理,虽伤不到根基,但也足以让两家的股票一跌再跌。
而股市回春,是一件持久的事情。显然,这并不是股东们想见到的。
“说了这么多,还有什么想问的吗?”徐致柯抬眼看她,“我说过,错过了今天,以后可就没有机会了。”
“没有。”
“是吗?”
“可是我有。”
徐致柯抬着头,看向漆黑的天空。今晚天色不佳,风雨欲来,没有月亮,空荡荡的。
他的声音散进风中,“我给你讲个故事。”
“一个妓女和富豪的故事。”
“从前有个妓女,在正式从事这门活计之前,曾有一个相敬如宾的丈夫。丈夫兢兢业业地工作,可后来某一天不知道怎么得罪了有钱人家,亦或者是渴望改变家庭现状,想着天上掉馅饼的事情能够落到他的头上,竟然跑去炒股。”
“平民和有钱人炒股,怎么可能会赢,反而倒欠一屁股的债。那个时候,妓女在做妓女之前,不得不去跪求那些有钱人放过他们这群小鱼小虾。可谁知,兜兜绕绕一大圈,做了一场局,也只不过是为了得到她的身体。”
“走投无路,她出卖了身体,换回了自己的丈夫。可有朝一日,她竟然怀孕了,而正是这个尚未长成人形的孽障,害得她的丈夫和她逐渐离心。”
“何其荒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