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颂宜去到房间的时候,看见岑佩茹正站在房屋外,盯着枝叶扶疏的槐树发怔。
脸上愁眉不展的,连她过去了也没有发现。
走近屋内,发现周平津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
呆愣愣地跪坐在祖母床榻边,眼神疲惫、空洞。许久,都没有动作,像是一尊静止不动的雕塑。
祖母最开始病的那几日,他也是这样没日没夜地守候着。现在祖母已然好转,可他却仍像从前那样。
尽管不解,可也没问什么。
视线从他的身体移开,老太太闭着眼睛,睡容安详。
前几日,她总是失眠。
最开始是疼得失眠,后来是以前戒不掉的睡前茶水让人睡不着。医生开了安神的药,点了熏香,难得睡了好觉。
现在还没醒来,想来这一觉应当很舒适。
周颂宜唇角抿着笑。将手中的竹篮搁在一旁,取出自己新割的荷花。
走到窗前,推开窗。
让空气进行流通,将花瓶里已经蔫巴的花枝取了出来。
想了会儿,同周平津道:“刚才进来时,我在门外看见佩茹姨了。”
“祖母还睡着。”她絮叨着,“这几日她好不容易能够好好休息,要是没什么重要的事,您就别过来打扰她了。”
沉默。
周平津仍旧是原来的姿势。一句话也没吭。
周颂宜觑他一眼,也没说什么。只道:“我把祖母房间的花换上新的了,待会梅姨要是过来了,您替我给她说一声,今日就不用麻烦她了。”
说完,她将抽出的花搁置在桌沿,把自己的摘的花换上了。
随后端起花瓶左看又瞧的,总觉得花瓶摆放的位置不够好,伸手颇为讲究地给它摆弄了造型。
“颂宜,你祖母她走了。”
一直闭唇的周平津开了口。很轻的一声,如若一阵风来,这话怕是瞬间消散。
周颂宜起初还没有回过神,顺着话回,“去哪儿了,不是还在休息吗?”
话刚说完,唇边的笑容凝滞。整个人瞬间回神。
原本蜷着的掌心脱力,花瓶脱手。
清脆“砰”的一声,瓷片粉碎在地。精心呵护的花朵,此刻横七竖八地躺在一片狼藉之中。
岑佩茹听见声,赶忙跑进了屋里,见周颂宜站在瓷片附近,她赶忙走了过来,“还好吗?”
捉着她的手,仔细查看,“有没有哪里受伤。地上的这些碎片,我待会让人来收拾。”
大家像是紧绷着一根弦。稍有动静,便草木皆兵。
见周颂宜一副失神的模样。
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对上周平津那双泛红、湿润的眼。
慢慢的,她松开了她的手。
夫妻十几载,不需言语,一瞬明了。她的眼也渐渐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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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老太今年八十六岁高龄,算得上是长寿老人了。早前没有病痛折磨的时候,精神健康、面色红润。
自打老爷子走了后,老太太深受打击,后来病痛缠身。
这几年,比起前几年着实老了许多,尤其是那一觉过后,医生也给过心理准备。
只是眼前这一切发生地太过突然,像是一场梦一般,让人难以接受。
周颂宜又恍惚想起昨日,明明一大家子其乐融融,祖母也和大家唠叨许多,看起来一点征兆都没有。
可细揪下来,又像是一切早有预告。一反常态,拉着他们絮叨了很多关于未来的话。
也许这就是回光返照吧。
看着眼前明显苍老的父亲。
周颂宜想起昨日,舒樾端着酒杯,朝祖母敬酒时,他细细盯着老太太的面容。
眼眶湿润。
那时,她仅仅只是以为他是在为舒樾感到欣慰。
当下那一刻,泪水该是幸福的。可现在想来,也许他早就发现了异样。
只是失去亲人的痛苦太大。哪怕到了知命之年,亦逃不脱。
他不愿意往这方面去猜想。仅此而已。
当年祖父过世,他也是如此。
周颂宜从喉咙间挤出干涩的安慰话,“爸,祖母大概也不想看见我们这样。”话落,眼泪悄然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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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老太太这一生,只有周平津这么一个孩子。
五十多岁的人了,哪怕是老太太摔倒那次,她也从未从他的脸上看见脆弱的神情。
这是第一次。
太阳刚爬出。光亮照不到的地方,天还是淡蓝的。
没有温度的光从窗格斜照进来,一棱一棱地延展进室内。
最后落在周平津的身体。
“是啊。”身体有光,心却如坠冰窟。他终于承受不住,呜咽出声,“可是颂宜啊,爸爸彻底失去爸爸妈妈了。”
克制的情绪,再也收不住了。
周颂宜哽咽着,“你并不是孤单的一个人,还有我、有岑姨,有我哥和舒樾。”
人的一生,好像就在不经意间慢慢走过。
一年前、一年后,仅仅只是365天、十二个月、四个季度。春、夏、秋、冬,一年终止。
有时候想起,才发现时间快得吓人。
这一生,好像就在这不经意间流走。
岁月恍惚,遗留下来的痕迹逐渐淡去,渐渐的只剩下回忆。
回忆再次随着时间的演变,逐渐模糊、消散。
老太太过世的消息,很快传遍周家整座宅子。
周舒樾昨夜酒喝得多了,刚转醒,接到消息,便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
到底还是年轻。少年人感情纯粹,伤心难过都直白地写在脸上。赶过来的时候,脸上的泪痕还没彻底干透。
一时间,整座宅院沉在悲痛中。
只是逝者往已,活着的人还得继续往前走,也不得不往前看。
周平津作为老太太唯一的孩子,收拾好情绪还得为老人的后事筹谋。
老太太生平爱听戏,过世后,他请了最有名的戏班子,为她唱这人生中的最后一出戏。
靳晏礼接到消息赶回来的时候,周家已经在搭灵棚。
宅中上下,挂了许多白花。走动间,多了一群乌泱泱的生面孔。
拨开人群,他的第一想法是去找周颂宜,只是碍于身份,先去见了老太太一面。
大家都沉浸在悲痛中,没有人知道周颂宜究竟去了什么地方。
他小跑着,一路找寻过去。终于,在最僻静的回廊亭下瞧见了她的身影。
她正坐在山茶树旁系着的秋千上。手掌攥着千绳,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山茶早已凋敝,枝叶旺盛。
数月前的光景,手掌翻覆间,已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靳晏礼放轻脚步走了过去,立在她的眼前,“周颂宜。”他出声喊她。
她的反应漠然。
屈膝蹲下身,视线矮她一等。昂着下颌,探出的手掌,伸到一半又犹豫地收回。
最终,将她揽在怀里。
纵有千言万语的话,可也只道:“别怕。”
第32章 落花雨
身体跌入温暖的怀抱, 眼尾被人用略带薄茧的指腹轻轻扫过,周颂宜才猛地回过神。
第一个想法,是挣开他的怀抱。谁知, 刚动弹了两下, 反而被箍得更紧。
原本一颗没有着落的心,这一刻,像是被一并攥住了。
她懈了力道,平波无澜的语气, “你怎么过来的?”
“临时接到消息。”靳晏礼话微顿。
“原来是这样。”她点点头, 表示清楚了。却全然忘记了,通知靳晏礼的那通电话,是她拨出去的, “连你也知道祖母走了。”
“你知道吗,家里来了好多生面孔。”周颂宜轻声喃喃, “明明前几天还好好的。那时候, 祖母最爱听带点喜剧色彩的戏曲, 如今,除了楼台那儿还是熟悉的调子, 所有的一切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家里乌泱泱地聚了一群人。悲伤的音乐,一声声的, 即便捂住耳朵,也能随风从四方涌进耳朵。”
“明明大家都很伤心, 却还得分出精力去照看那些叫不出名字的吊唁者。这种时候,脸上还得挂着笑去面对, 真的太可怕了。”
“我多希望这只是一场梦, ”说到这,掩藏的情绪再也承受不住。周颂宜把脸埋进自己的手心, 语气痛苦,“可是这个梦,再也醒不来了。”
“祖母,真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