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她是不肯的。后来拗不过对方,知道他也是好意,于是便领了心意,离开了。
整间屋子。
一时间,只剩下他们四人。
“你去外边等着吧。有什么事情,再进来和我说。免得爸待会醒过来,你们两个见着面,指不定要吵起来。”周自珩说。
周颂宜眼神往床榻浮过去一眼。半晌,启唇应了句“好。”
退出房间。屋外在刮风,风浸着雨水的潮湿。怕老太太受冷风、着了凉,于是离开的时候,带上了房门。
“小宜。”
熟悉的口吻,她脊背一瞬僵硬。
关门的动作滞住,脚步被钉在原地。
“咯吱——”门关上。
周颂宜松开手。甫一转过身,就看见几日未见的人。
来得匆忙,脸色看着疲惫极了,下巴冒出一层青茬。
昨晚雨水充沛。今早雨停,气温并不高。
风穿过山林,掀起一层碧绿的波浪,山间冒着淡青色的云雾。
槐树今年新长出的嫩叶,经过雨水的敲打,披针形的叶片几近透明。
他站在树底。大概一夜未眠,头发微显凌乱。发梢还带着潮。
两人视线交汇。那一眼,她的心底涌起一份奇异的感觉。
拼命忽略掉,闷着头往前走,将他彻底晾在一旁。
终究还是没忍住,拧眉出了声,“你怎么过来了?”
第29章 落花雨
“小宜, ”靳晏礼抬腿,从树下走出。向周颂宜靠近,自嘲的语气, “我就那么不遭你待见吗?”
风一摇, 树叶上蓄存的雨水尽数滑落。
风从哪儿来,雨水顺着它的方向滴落。在雨停的天气中,短促地飘了层雨雾。
两人的视线,短暂地朦胧。片刻后, 又恢复清明。
他盯着她的眼, “大哥给我打的电话。他说祖母身体出了点问题,让我赶回来。尽管在你看来,我们现在正在闹矛盾, 可这件事,无论如何, 我总是要知情的。”
“我知道你生我气, 可你不该这样的。”
昨夜的雨, 打掉不少槐叶。树底下,青绿色的叶片撑在着超出自身重量的雨水, 软软地趴伏在地面。
靳晏礼低下头,近于居高临下的姿态, “出了这样的事情。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 我想你都明白。我答应你了,便会给你时间。”
他竭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可失去的那段时间里, 让他整个人都变得高度的敏感。
她冷淡、不耐的情绪, 让他不得不朝最坏的方面打算。可明明最初,他的本意并非是这样的。
“可你回来了, 为什么不愿意告诉我?”他迫切地想要得到答案,却又极富耐心地等待着。
“你总这样,”周颂宜不想和他纠缠太多,摇摇头,“你什么都不懂,你不会理解我的心情。”
“世界上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她扯开靳晏礼扣住她手腕的那只手,“我上次和你说的那些,你好好考虑考虑。希望下次再见,你能给出我想要的答案。”
“否则,大不了撕破脸皮。”
她说:“我已经没什么好失去了。”
没给她太多时间去纠结这个问题,周平津出门来,告诉她老太太清醒了过来。
却在见到靳晏礼的时候,又退了进去,不过没什么好脸色。
倒是周自珩赶忙让梅婷去将医生叫了过来。
一拨人鱼贯而入。
周颂宜瞬间没了和靳晏礼继续叙话的心思,再没看他,拔腿跟着人群进了老太太住的卧室。
一进门,就听见老太太的训话声。
“你们就是小题大做了,”她语气不似从前那般中气十足,面色看起来略显苍白,“我自己的身体,自己心中有数。”
“该做什么就去做什么,没必要围在我的榻前。”
见人不动。
眼睛在在场的每个人身上一一扫过,布满皱纹的眼尾,小幅度上扬。
说笑、松快的语气,“我这一醒过来,床榻前乌泱泱地围着一堆人。本来没病的,怕是也要有点儿心里阴影了。”
“都散了吧。”
周平津放重了语气,“妈。”
“没事。”老太太长吁了口气,“让我一个人静静。你们要是实在不放心,这儿不是还有医生在麽。不要在这儿扰我了。”
她看向窗外沉沉的天色,“昨晚才落的雨,今早晴了。天气舒服,我自个静静,休息休息。你昨天守了一夜,没怎么睡下,现在快回去休息。”
“平津啊,”她慢慢道,“不要让我去担心你。”
“祖母。”周颂宜原本一直沉默着,这会开了口,“我昨夜睡下了。这会也没有别的事,就让我在这儿陪着您吧。这样,他们也好放心。”
老太太没说话。目光顺着她的身形往后看,才发现面边上的靳晏礼。
两孩子距离拉得刻意,显然还在闹脾气。
和上次相比。人也清瘦了不少。站在人后,视线紧紧黏在颂宜的身上。
想起那天,两人的对话。很难不去想,这孩子其实也是在躲着他。
她在心中叹了口气,“也好。”
“颂宜留下,你们这些人,就都离开吧。原本不大的房间,站着这么多人,呼吸都变得不畅了。”
*
人群退散,屋子转瞬变得宽阔。
老太太将其余人全都赶了出去,只留下医生进行例行检查。没太大问题后,也一并被赶了出去。
现下这间屋子,只剩下她和周颂宜两人。
说留下的人,此刻垂着眼,一句话也没说。只是盯着雕花窗前搁置的那张方桌上摆着的瓷瓶
。
良久,她愧疚地开口,“对不起。”
“怎么还和祖母道歉呢?”老太太侧着头,视线顺着她的目光掠过去。
青玉瓷瓶中插着几支淡粉的荷花。
前几日送来的时候,还是含苞的,此刻外层的花瓣微微脱落。
花香并不浓郁。清风拂来,隐隐绰绰,闻起来就像是山林中的空气。
她说:“湖心亭那边的荷花开了,你梅姨前几日清晨采来几支插瓶。”
“从前,你总爱去荷塘里待着。尤其是漫过雨后。那时候,平津担忧你的安全,总勒命你不许过去。你表面上应了,私底下又偷偷溜过去了。为此,当时通往荷塘的那架桥,特地上了护栏。”
“后来你长大了,书越读越多,知识越学越复杂。时间被压缩得越来越紧。你就不大喜欢待在家里头了。往后工作了、结婚了,从前到现在,十多年走过去,再也没见着了。”
“我是看着你长大的。”
“祖母。”周颂宜讷讷而言。出了声,一时半会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了。
“和我们家小宜聊聊天,竟不觉得困了。”老太太知道颂宜心情低落,故意挖苦自己,“都说茶喝多了,夜里容易失眠,当初不相信安眠茶也会这样,现在看来,好像也不外如此。”
“只是习惯了,而习惯成自然,久而久之就难以戒掉了。”老太太温和笑笑,见她沉默不语,“是不是觉得祖母摔倒了,和自己有关?”
“我只是起得急了,没看清路。”叹一声,“我们家颂宜,总喜欢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
“哪有。”
周颂宜声音很低。眼睛悄然泛着泪花。
泪湿禁的体质,稍微感性的话题,鼻头不由自主地一酸,眼睛开始漫出水花。
不想老太太看见自己这副模样。低着头颅,努力眨眼睛。
眼泪霎时滴落在地。
她转了转眼珠,再抬头时,又恢复那副泰然自若的样子。
只是老太太那双苍老却澄清的眼睛,一瞬滑过痛苦的神色。在她转回头时,又迅速消失。几不可察。
周颂宜再开口时,声音变得哽咽,“以后我给您调理,督促您。要是偶尔有事耽搁了,我就给梅姨或者秋花姨发消息,让她们替代我监督您。”
老太太“哈哈”笑了出声,抬起手,替她拭掉了眼尾的水痕。没提这事,连着应了几句“好。”
“您别多想这些,好好休息。”人苍老了,即使保养得再好,也会窥见岁月流去的痕迹。
老太太的手指粗糙,擦过皮肤,像是石子刮过纸张。可她动作放得很轻,举止间,很温柔。
周颂宜憋住的眼泪,险些不争气地流淌下来。
她转过头,努力上抬自己的眼皮,快速整理好情绪,而后转回头。
手指握住老太太的手。触感冰凉,她试图将自己掌心的温热渡过去,“今年夏天,我哪儿也不去,就在家里。等您好转,我和您一块儿去看。”
“好。我等着小宜。”
她似乎有点儿累,又唠叨了几句家常话,便睡下了。
*
日子慢慢过,老太太的身体肉眼可见地有所好转。
周颂宜在家里住了几日后,便回到了自己的工作室,这一段时间内,和靳晏礼的关系并没有好转,但也没有发展恶劣。
总而言之,两人目前一直处于僵硬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