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错了。”傅承勖手一松,金叶子哗啦啦掉进了玻璃缸里。
虞长庆惨叫一声,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可众人无动于衷。
“这金子纯度挺高的嘛。”傅承勖饶有兴趣地解说给宋绮年听,“你看,金子被溶解后,其中的杂质就露出来了。可看样子,这金子溶解得很干净。”
“还真有意思!”宋绮年兴致勃勃,“我也来试试!”
说着,也抓起一把金叶子准备往缸里丢。
“我说——”虞长庆瞬间回了魂,“我说就是!把我的金子放下!”
宋绮年嗤笑:“这就要看虞老板交代得如何了。”
虞长庆欲哭无泪:“刘金水他有个相好,刚给他生了个儿子。他最近都住在那个相好家里,陪着他们娘儿俩……”
“听起来倒是个好父亲。”傅承勖讥笑,“那相好住在哪里?”
“在上海。那女人开了个窑子,是老鸨……”虞长庆一五一十地交代。
傅承勖起身。
“等等!”宋绮年突然道,“傅先生,咱们这次过来,还要找虞老板讨工钱的。”
“对哦,差点忘了。”傅承勖恍然大悟。
“什么工钱?”虞长庆茫然。
宋绮年冷笑:“你欠‘子川’的工钱!”
虞长庆面色剧变:“什么?她……你们是她派来的?她没死?我就知道……难怪你找到了我的库房……”
宋绮年拿来一把算盘,哗啦一摇。
“子川大师的作品,我们来之前打听过市价,从一两百到三五千不等,咱们取一个中间数,就算是两千一件吧。”
哪里有这么计算的?
虞长庆正想抗议,嘴巴又被堵上了。
宋绮年噼里啪啦地拨着算盘。
“大师一年大约出产十来件的作品,就算十件吧。她为你工作了三年零六个月,那就是三十五件作品。然后你这些年又偷偷卖了她很多作品,粗算不少于二十件——就算二十吧。五十五乘以两千,十一万整。行内的抽成是三七分。可她是大师呢,你也好意思拿三?就给你个一成吧……”
“还有工时费。”傅承勖提醒。
“哦对!”宋绮年把算珠拨得噼里啪啦响,“大师的工时费怎么也得是普通人的十倍……她又还为你操持家务……这样……还有这样……哎,咱们也大方一点,把零头抹了,一共十五万整!”
虞长庆呜呜,无力地抗议。
“这些都拿走。”宋绮年指着那些装着金叶子的匣子,“一个匣子估计算一万块吧,还差得远呢。”
傅承勖遗憾地望向玻璃缸:“早知道,刚才就省一点了。”
这么一番功夫,玻璃缸里的金子已消融了大半,液体也已呈红褐色。
“还有这些宝贝。”傅承勖道,“这位小姐辨认出,其中好几个都不归虞老板所有。我们就代劳一回,物归原主吧。”
虞长庆眼睁睁看这一伙人将自已家中值钱的东西扫荡一空,又恨不能真的晕过去,少受这心碎肉疼的罪。
“还没完呢,虞老板。”宋绮年阴森森地笑着,“子川大师还有不少作品放在你这里。她说了,那些都是次品,本该都毁掉的。”
虞长庆惊恐万分,拼命摇头。
傅承勖一笑:“动手!”
小武就等这一声命令,当即亲自挥起一把大榔头,朝着那些器皿狠狠砸去。
哗啦巨响中,瓷器粉碎,书画被丢进火盆里,统统付之一炬。
熊熊火光照亮了每个人的脸。
有人扬眉吐气,有人畅快微笑,也有人涕泪横流。
身上的绳子一被解开,虞长庆便如烂泥似的从椅子里滑了下去,跪坐在地上,再也动弹不得。
傅承勖这才起身,戴上帽子。
“打搅了,虞老板。告辞。”
他抬手请宋绮年先行,带着手下扬长而去。
小武走在最后。迈过门槛之际,他回过头,朝虞长庆露出一个呲着牙的、阴恻恻的笑容。
虞长庆刚觉得不妙,小武手中的那把大榔头就朝着他的脸直飞而来。
虞长庆急忙闪躲。
榔头擦着他的头皮飞过,击中了那口玻璃缸。
随着一声脆响,玻璃缸被砸碎。化学液体泼了一地,咕咕地冒着泡沫,渗进了泥地里。
虞长庆两眼一翻,终于如愿以偿地晕了过去。
火车返回上海的时候,正是凌晨天色最黑暗的时候。
傅承勖决定趁热打铁,这就去抓刘金水。
宋绮年婉拒了回家休息的建议,换了一身黑色练功服,和傅承勖他们前往目的地。
刘金水的相好所在的地方,是上海最贫穷黑暗之处。
数以万计的底层百姓居住在此,终日与污水、疾病、大烟为伴。
刘金水的相好开的大烟馆还兼私窑。
深夜,穿着破旗袍的流莺站在路边拉客。等走近了,才看清那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睁着一双稚嫩又麻木的眼睛。
宋绮年极为不忍,给了她一枚大洋。
“谢谢小姐……”女孩喃喃,宛如一个破木偶。
黑暗中,有模糊的人影闪过。
“三爷。”阿宽道,“有人跟着我们。”
“是千影门的人。”宋绮年早已发现,“从火车站就跟着我们了,现在终于按捺不住了。”
“别管他们。”傅承勖道,“速战速决。”
兵分两路,一拨人封住大烟馆的前后门,傅承勖带人上楼抓刘金水。
阿宽一脚将门踢开,傅承勖身先土卒,持枪闯进去。
屋内响起女子的叫骂声,一个衣衫不整的女人正从床上爬起来,却不见第二个人的身影。
“刘金水呢?”阿宽问。
女人叫道:“什么金水银水?这儿没这个人!”
傅承勖轻笑:“他的名字是哪两个字,你倒是知道得很清楚嘛。”
女子一愣。
与此同时,傅承勖已看到了床底下露了半截的男人的布鞋。
屋外突然传来喀喇一声。
宋绮年飞快撩起窗帘望去,就见一个人正沿着房顶逃跑,瓦片被他踩得哗啦作响。
“在房顶上!”她大喝,“往南边逃了!”
傅承勖带着手下追去。
贫民区的房子密如鸽子笼,楼梯走廊错综复杂。房顶连着天台,天台又接着一户人家的卧室,整个区域宛如一个巨大的迷宫。
刘金水常年在这里出没,对地形了如指掌,敏捷穿梭,如一只钻进了下水道的耗子。
傅承勖他们这方面不如刘金水,但胜在人多且训练有素。一个人跟丢了,另一个人又迅速跟上。虽然一直没有把人抓到,却也追咬得极紧,一直没有跟丢。
黑暗中突然响起哨声。
那口哨转着弯,似乎在传达什么意思。
“千影门出手了!”宋绮年气道。
果真,刘金水跟着哨声转了方向。傅承勖的人追过去,立刻遭遇堵截。
千影门也人数众多,且更熟悉地形。他们以口哨声引着刘金水逃跑,一边拦截傅承勖的人。
宋绮年一声冷笑,也掏出了一个拇指大小的口哨,用力吹响。
两道哨声在黑暗中交织,刘金水茫然,不知道听从哪一方指示的好。
黑暗中的某一处,袁康砸了茶杯:“收网!”
这方哨声一转,离刘金水最近两个千影门门徒向刘金水扑去。
刘金水拔脚就跑,翻过栏杆,顺着楼梯爬到了露台上。
这里距最近的楼顶有五六米宽,其余再无可逃之处。
千影门的人正从楼梯口奔出,大喝着冲过来。
刘金水把心一横,来不及助跑,就朝着对面楼纵身一跃——
他没有落在对面的天台上,却堪堪抓住了三楼人家的晾衣竿。
就在众人都松了一口气时,晾衣竿咔嚓断裂,刘金水像个布袋子一样砰的一声砸落在地。
傅承勖带着人先一步冲到跟前。
刘金水双目圆瞪,一动不动,后脑正飞快流出一摊浓稠的血液。
他的脑袋正好磕在一块砖头上,当场咽气。
傅承勖面色凝重地朝巷口望去,却没看到宋绮年的身影。
早在看到刘金水坠楼那一刻,宋绮年便扭身飞奔回了大烟馆。
刘金水的相好已被傅承勖的手下带去问话了,卧室里空无一人。宋绮年将门反锁,迅速且有条不紊地开始搜屋子。
刘金水这样狡兔三窟的人,却和这相好在一起那么多年,还生了孩子,必然是信任她的。他很有可能会把一些重要的东西留给相好保管。
一番搜索下来,宋绮年果真发现了一点蛛丝马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