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小姐和方先生各执一词,但是管家又亲眼看到是宋小姐打烂了花瓶……”许公子摇着头,“二比一的情况下,我再不情愿,也不得不认定事情是宋小姐做下的。”
说完,许公子还朝宋绮年殷切地挤了挤眼。
宋绮年的喉咙一阵紧,好似被迫吞了一只苍蝇。
袁康也霎时扣住沙发扶手,以控制住挥拳的冲动。
他只是想栽赃宋绮年,却没想会招出这么一个黏糊糊、油腻腻的,下水道耗子似的玩意儿,把他也给恶心得够呛。
许家下人过来收拾花瓶碎片。
“慢着!”宋绮年道,“既然说花瓶是我打碎的,那这些都是证据。一会儿我家里人来了,也得有东西拿给他们看才是。”
“既然宋小姐这么说了,那就照着办吧。”许公子将下人挥走,目光深情款款地注视着宋绮年,“宋小姐也不用紧张。我们家也不会仗势欺人。你有很多办法可以弥补这个过失……”
“我不会去弥补我没犯的错。”宋绮年冷冷地扫了许公子一眼,“我还是等许大小姐回来,再和她交涉吧。”
“那宋小姐可是打错算盘了。”许公子朝宋绮年凑了过去,“我大姐远比我不讲情面多了。她没准会……”
袁康瞅准时机伸脚一绊,许公子扑通一声扑倒在宋绮年的脚前,五体投地,好似叩拜。
宋绮年也不去扶,只朝旁边挪了挪。
“许公子的酒还没醒吧?”袁康冷笑。
管家和男仆手忙脚乱地把许公子扶了出去。
“看看你搞出来的好事!”宋绮年趁机低声骂袁康。
“我怎么知道还有这么个蠢货?”袁康翻白眼,“还有,是你先把花瓶丢给我的。”
“你不是本来就要偷它吗?”宋绮年反驳,“现在好了!你当上掌门后的第一个活儿,就把货物给砸了个稀巴烂。你可真给咱门派长脸!”
“谁和你‘咱’了?”袁康讥嘲,“你谁呀?少跟老子套近乎!”
宋绮年正要反击,窗外传来了车喇叭声。
“看样子是许小姐回来了。”袁康幸灾乐祸,“你准备好怎么向她解释了吗?”
宋绮年忍不住朝袁康呲了龇牙。
这时,一道爽朗、浑厚的男人的笑声自门外飘入书房。
“许公子昨夜又衣不解带地照顾令堂,才刚刚起床吧?”
许公子昨夜确实衣不解带,却不是照顾生病的母亲,而是在温柔乡里寻欢作乐。男人这话听着客气,其实满是讥讽。
而这富有磁性的声音落入宋绮年的耳中,她满脸的愠怒立刻平息了下来。
袁康将她的变化看在眼中,讥讽道:“你的靠山来了。”
宋绮年瞥了袁康一眼:“我不需要靠山。他是我的搭档。你不懂其中的区别,也正是我和你拆伙的原因之一。”
搭档是平等的,互相扶持,彼此托付后背。如果一方始终觉得自已更加强大,地位凌驾在另外一方之上,那这关系便会维持不下去。
傅承勖和许公子一同走进了书房。
在萎靡不振的许公子的衬托下,本就气宇轩昂的傅承勖更加风度翩翩、精神奕奕。
许公子紧张且茫然:“没料到傅老板会登门拜访。你也和我大姐有约?”
“宋小姐是我的好朋友。”傅承勖笑容和煦,目光越过大半个书房,直直地落在宋绮年的身上,“听说她在贵府出了一点麻烦,特地过来看看。”
说着,视线又落在正起身的袁康身上。
“方先生,好巧。”
袁康回以一个客套的假笑:“傅老板真有骑土精神。”
“总得有人有。”傅承勖回敬。
按照西方礼节,这种场合女土不需要起身。宋绮年稳稳地坐在沙发里,望着傅承勖和袁康两人无形的气场交手过招。
许公子不安地搓着手:“也不是多大一件事,怎么就把傅老板您惊动了?”
“巧得很。”傅承勖朝地上的碎片看去,“我接到消息的时候,正好和一位文物专家在喝茶。那位教授听了这事很感兴趣,想一看究竟。来,我给你们介绍,复旦大学的陈炳文教授!”
陈教授在众目睽睽之中走进了书房。
袁康的眉毛高高挑起。宋绮年也立刻站了起来。
陈教授敷衍地同许公子打过招呼,继而朝宋绮年亲切微笑。
“宋小姐,还好吗?”
“一切都好。”宋绮年欠身,“这么一点小事,却劳您跑一趟,真过意不去。”
“哪里?”陈教授道,“我听说摔碎的是一个乾隆御用的青花瓷,也很感兴趣。就是这个?”
陈教授朝瓷瓶的碎片走去。
许公子抓耳挠腮:“这样的青花瓷,我家里多的是,想来也不值几个钱……”
“许公子放心。”傅承勖笑容可掬,“花瓶事小,宋小姐和方先生的名声事大。我和陈教授一定会把这件事调查清楚,不让你们许家吃亏的。”
“傅老板别这么说!”许公子额头冒汗,“我们许家也不缺这一个花瓶……”
那一头,陈教授已捡起几块花瓶碎片放在桌子上,拿起放大镜仔细研究起来。
“许公子知道这个花瓶的来历吗?”傅承勖问。
许公子十分局促不安:“这是家父的收藏品,我一向对这些古玩没什么研究……我看,既然有傅老板给宋小姐作保,这事可以了结了。不过一个花瓶,砸了就砸了,我们不会追究宋小姐的。”
“那可不行!”宋绮年严肃道,“即便许公子不追究,砸坏花瓶的名声却要一直跟着我了。我要是有这么个名声,以后的生意还怎么做?”
许公子错愕。
宋绮年看他这样心头就一阵痛快,语气更加坚定:“这事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没错!”袁康为了表示不心虚,也声援宋绮年,“实在不行,就请巡捕房的来断案!”
“别!”许公子脱口而出,“这么一点小事,犯不着找巡捕房……”
“如果许公子不能做主,那我们要和许小姐交涉。许小姐到底什么时候回来?”𝚇ᒐ
说曹操,曹操到。
“劳烦各位久等了!”
随着一道冷静清澈声音,一个身段削瘦的女子走进了书房里。
二十七八的年纪,素净端庄的面孔,嘴唇习惯性严肃地抿着,正是许家大小姐许磐。
“我已经听管家说了情况。”许磐步履稳重地走了过来,“确实不是什么大事。舍弟将两位客人这样扣下,实在是……”
傅承勖转过身去,同许磐四目相接。许磐的话戛然而止。
一股微妙的气氛霎时从两人之间弥漫开。
傅承勖露出一个平静柔和的浅笑。而许磐明显吃了一惊,复杂的情绪从眼底掠过。
这气氛十分明显,屋内众人都感受到了。场面安静了下来。
许磐很快镇定了下来。
“雷蒙德。”她称呼着傅承勖的英文名,语气柔软如呢喃,“好久不见了。”
两人原来认识。
“是的,很久了。”傅承勖点了点头,“令堂的病好些了吗?”
袁康朝宋绮年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
宋绮年的表情却同旁人没什么区别,正好奇地竖着耳朵听那两人交谈。
“多谢关心。”许磐在管家的服侍下脱下大衣,“最近每天都能在报纸上看到你的新闻,真让我大开眼界。同过去比,你变化可真大。”
“我们都长大了。”傅承勖感慨,“很抱歉在这样的情况下拜访你家。因为涉事的那位宋小姐是我的朋友。”
许磐随着傅承勖朝宋绮年望了过来。
两位女土之前因定做衣服的关系见过一面,但彼此给对方留下的印象都不算深刻。现在发生了这样的事,又多了傅承勖这一层关系在,让两人都下意识认真地重新审视对方。
宋绮年朝许磐点头致意:“许小姐,给您添麻烦了,我非常过意不去。”
不同于弟弟,许磐是个颇有教养的大家闺秀。她亦以客气的口气道:“不过一桩小事罢了。如果我的管家对你有什么失礼的地方,还请你多担待——就是这个花瓶吗?”
许磐朝桌子上的碎瓷片望去。
“我记得它是家父的一个朋友送的。家父曾请过一位很有名望的专家来鉴定过。好像姓郑……”
“郑开鸣先生?”陈教授放下了放大镜,“许小姐,您是说,当初是郑老给这花瓶做的鉴定?”
“正是他。”许磐点头。
“郑老鉴定它是真品?”陈教授问。
“是的。”许磐肯定道,“当时我也在场。记得郑老还说,这花瓶本是一对。拥有另外一只花瓶的人一直很想将它们凑齐。但家父舍不得卖。”
陈教授眉头紧锁,继续研究瓷瓶碎片。
“我们先说另一件事。”傅承勖不去打搅陈教授,将矛头指向管家,“你说是宋小姐打碎了花瓶?她是怎么打碎的?”
许家管家答:“宋小姐把瓶子跌在了地上!”
宋绮年气呼呼地要开口,被傅承勖一道温和的目光阻止。
“就跌在了那里?”傅承勖指着地上一处。那里还散布着大大小小的碎瓷片。
管家点头。
“明白了。”傅承勖微笑着,请许磐走过来。
“许小姐,不知道您怎么看。可我看这碎片的分布形状,像是有人站在这里——”傅承勖朝旁边走了半步,“——把花瓶朝那边扔了过去。花瓶被砸碎后,碎片朝着前面飞溅了出去。那块空白处,应该就是宋小姐当时站着的位子吧?”
宋绮年点头。
傅承勖继而道:“而我想宋小姐就算腿脚再好,也不大可能在扔出花瓶后,还能赶在花瓶落地前跑过去。”
许磐不是瞎子,这么明显的证据和浅显的道理,不用傅承勖分析她都能明白。
“刚才站在这里的是谁?”她严厉地问管家。
管家额角直冒冷汗,目光朝袁康望去。
迎着众人尖锐的目光,袁康不以为然地耸肩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