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绮年摇头。
“连父母都不告知一声,分明就没把这求婚当回事!”江映月生气了,“这张俊生,之前在朱家的宴席上见到的时候,我还觉得他也算一表人才。没想是个做事乱七八糟的人。就他这样,还能把家族生意重新做起来?不又赔个底朝天就不错了。难怪你这模样,也不像才被求婚的模样。女人被求婚,多少都会觉得荣幸的。”
“为什么?”
“至少说明男人肯定了你是一个宜家宜室的好女人。”
宋绮年骇笑:“这好比夸奖一头猪长得又大又肥,正好可以杀了过年。”
江映月摇头:“婚姻的本质就是一桩交易。女人给男人做奴隶,换来男人养活她,保护她。你根本不需要男人养活和保护,你所追求的是更高的,也是更罕见的东西。还不知道哪个男人能给你想要的。”
“好在我的人生目标不是嫁人。”宋绮年叹息,“就我这么挑剔,将来八成会成为一个富有的单身老太太。”
“富有就足够了。”江映月讥笑,“你以为变得富有是那么容易的事?”
钱要是那么好赚,世人何必贪财?
江映月又道:“张俊生这人,性子是绵了些,但调教得当,会是个合格的丈夫……”
宋绮年停下了手里的活,斟酌着:“不是他有什么不好,而是这个感觉不对。结婚前不该先谈恋爱吗?”
“你们都认识一年了吧?”
“可我们之前没有在谈恋爱。”宋绮年满怀憧憬,发自肺腑道,“我想恋爱!想热恋!想体会那种心动的感觉,那种身不由已的疯狂。就像一个三伏天,烈日当头暴晒,转眼又有滂沱大雨哗哗地当头浇下来,让人完全无法招架。大喜大悲,但是又觉得酣畅淋漓……”
“呵,热恋……”江映月被宋绮年的描述感染,“我也恋爱过。那时候可真是如胶似漆。从黄昏到黎明,一直看着彼此,眼睛都舍不得合一下……我们在舞池里一直转圈,一直转圈,好像飘到了半空中……”
宋绮年听得十分向往。
“可是,”江映月话锋一转,“爱情就像烟花,要不爆炸,转瞬即逝,照亮整片天空;要不就慢慢地燃烧,只有拳头大的一团光。不论哪一种,都会有遗憾。”
“碰到什么样的爱情,也不由人选择。”宋绮年道,“我追求的是丰富多彩的人生经历,不强求一个结果。”
“那张俊生这种男人不是你的对象。”江映月摆手,“他是那种在床上永远只会按步骤办事的男人。”
“阿月!”宋绮年低呼。
“干吗?”江映月不屑,“这种事多了解一点,对你没坏处。我以过来人的身份告诉你,世道不公平,男人就是天生压咱们一头。但咱们也能在卧室里掌控他们。到那时候,要他们站就站,要他们跪就跪,要他们学狗叫都没问题。”
她凑到宋绮年耳边:“等你准备好了,我把我懂的全传授给你!”
宋绮年的脸颊发烫。
“你谨慎一点是对的。”江映月话锋又一转,“婚姻大事,谨慎总是没错的。现在的女人是可以离婚了,可世人还是把离婚妇人当成大麻风。”
宋绮年怜惜地看着江映月:“你受了不少气吧?”
江映月讥嘲:“我比离婚妇人略好一点。我算起来,是个寡妇。”
“也是。”宋绮年调侃,“世人眼中,女人敢抛弃丈夫,简直罪大恶极。但如果是寡妇失业,那又很值得同情了。”
“逼着女人巴不得死丈夫。”江映月接上。
两个女郎齐声大笑,白海棠和红玫瑰一同怒放,美不胜收。
江映月还约了做头发。宋绮年将一件春装放进衣带里,提着工具箱,和她一道出门。
“你去哪家送货?”江映月随口问。
“信民药业的许家,你知道吗?”宋绮年道,“这衣服是许大小姐定做的。”
“许磐?”江映月挑眉,“我认识她。听说她母亲生病了。”
“是啊。所以衣服做好了大半个月了,她都还没空过来试穿。我打电话去催,许家便让我送上门去。”
“我听说许磐私下正在闹离婚呢!”江映月挤眉弄眼,“她丈夫是个英国华侨二世祖,除了家里有钱,一无是处,还在外头养了私生子。她实在忍不了,带着孩子从美国回了娘家。说起来,她弟弟也是个五毒俱全的败家子。”
“你还真是江湖百晓生。”宋绮年夸奖。
江映月得意:“许二少以前追求过我,拿了家里祖传的首饰送给我。许磐被长辈派来找我讨要。她对我挺客气的,我便把首饰还给她了。”
宋绮年道:“我只见过许小姐一面,确实落落大方,涵养很好。”
“她在英国念到了硕土的,是大才女呢,就是嫁得不好。”江映月感叹,“可见嫁人于女人,真是二次投胎。连许磐这种千金小姐也都不能幸免……”
两人在巷子口分手,坐着三轮车朝着不同的方向而去。
许公馆是一栋一面当街的英式洋楼。户外一派早春风格,屋内却光线幽暗、幽冷肃穆。那些红砖墙似乎有着将温暖与生命力遮挡在外的魔力。
女管事前来接待宋绮年,一见面就抱怨:“你来早了。小姐还要过一会儿才到家。”
“我可以等许小姐。”宋绮年是算准了时间才上门的,要的就是这“过一会儿”。
“那随我来吧。”女管事把宋绮年往女主人待客用的小客厅带去。
刚走没两步,就见男管家毕恭毕敬地领着一个男人从通往后院的门走了进来。
“您这边请。”
西装革履、梳着大背头的袁康大步而来,同宋绮年打了一个照面。
宋绮年的眼皮子不禁重重一跳。
袁康则眯着眼,露出神似狐狸的笑容。
“这不是宋小姐吗?”
宋绮年皮笑肉不笑:“真是无巧不成书。您这是……”
“我约了许小姐谈事。宋小姐呢?”
“我也和许小姐有约,请她试穿新衣服。”
袁康微笑:“看样子,我们要一起等许小姐回来了。”
他彬彬有礼地走在宋绮年身后,和她一道来到了客厅。
下人送来了茶点便退下了。门一关,屋内便只留这对师兄妹独处。
没有外人在,宋绮年就省下了脸上的三分笑。
她冷冷地瞅着袁康,道:“我听说有人假冒孙开阳的秘书,偷走了一幅画。孙开阳正拿着嫌犯的画像到处找人呢。方先生却还以这张脸出来招摇撞骗,胆子可真大。”
袁康点起了一根烟,嬉笑着:“那一幅画像是他们就陈教授的描述画的。就那幅画像,这辈子都别想找到我。”
陈教授显然糊弄了孙开阳。难怪袁康有恃无恐。
“那你这次又在打什么主意?”宋绮年问。
“你呢?”袁康反问。
宋绮年一本正经:“我是真的来给许小姐送衣服的。”
“那我也只是来和许小姐谈公事的。”袁康呼出一口白烟。
宋绮年十分厌恶烟味,当即朝袁康翻了一个白眼。
“行吧。随你怎么说。”
宋绮年起身朝客厅的大门走去。
“宋小姐要参观许公馆吗?”袁康如影随形般跟了过来,“还请让我给女土作陪。”
袁康从来不屑洋人那套绅土作派,所以做起来远不如傅承勖那么圆滑自如,好好一句殷勤话说得更像是在讥讽人。
而且这话也不过是个借口。两人都是项庄舞剑。宋绮年知道拒绝袁康也没用,便白了他一眼,推门而出。
许家的下人不设防,这两个贼头子大摇大摆地出了客厅,穿堂过道,很顺利地进了书房。
一推开书房的大门,宋绮年就望见了位于房间对面的博古架。青花瓷瓶毫无遮掩地放在架子上,仿佛等着人来将她拿走。
袁康将书房扫视了一圈,伸手在桌子上抹了一下。
指头上有一层薄灰。
“这里好像有一段时间没怎么被使用了。”宋绮年也发现了不对劲之处。
屋内有一股空气长久不流通的沉闷,家具上有浮尘。
袁康道:“许太太生病,许老板陪她住在城外,也有大半个月了。”
主人不用书房,下人便偷懒,有阵子没进来打扫了。
“他们俩倒是伉俪情深。”
“可不是么……”
袁康说着,走到博古架前,伸手就去拿那个青花瓷瓶!
就要碰到花瓶之际,一道白影如电似蛇,朝着袁康的手背直直抽来。
袁康猛地缩回手,怒气冲冲地瞪着宋绮年。
宋绮年慢条斯理地卷着一根白色皮软尺,笑盈盈道:“抱歉了,狼哥。这个青花不能让你拿走。”
“我就知道!”袁康露出尖尖犬齿,“什么送衣服?你也是冲着这花瓶来的。”
“谁让你来拿这个花瓶的?”宋绮年问。
先是唐伯虎的画,再是乾隆青花瓷,他们两次都以同一个东西为目标,这已经不能说是凑巧了。
袁康却不肯回答:“你知道规矩的,阿狸。我们要为委托人保密。我只能说,上次那幅画我让给你了,但这花瓶我志在必得!”
“我不知道什么画。”宋绮年笑得一派无辜,“不过这花瓶,我不能让你拿走。”
袁康嗤之以鼻,再度伸手。宋绮年的软尺紧接着弹射而出,冲着袁康的手射去。
男儿使棍,女儿使鞭。
宋绮年的鞭子是师门一绝。随便什么绳子到她手里,略做改良,就能成为一个趁手的武器。
软尺在宋绮年的摆弄下宛如拥有生命,时而硬如细棍,时而软如丝绦。
敲,抽,卷,裹,随心所欲。
袁康也不甘示弱,自袖子里抖出一根竹筷细的双截棍,轮着就和宋绮年的软鞭缠斗起来。
“那个傅承勖……”袁康一边躲着宋绮年的鞭子,一边笑道,“我后来打听了一下,有点儿不简单。”
“居然能让袁大掌门觉得不简单,傅老板一定深感荣幸。”宋绮年讥嘲。
“你就不好奇他是怎么把你找出来的吗?”袁康问。
这话倒是问到了点子上。
宋绮年也曾对此百思不得其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