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虽美,作为衣料太过闪耀。目前还没有哪位女客有胆量挑战这块布。
“小姐,你要用它来做裙子?”四秀小心翼翼地摸着布料,“可是你今晚就要穿,来得及吗?”
“款式简单一些,不钉珠和刺绣,就来得及!”
宋绮年将布搭在人台上,比划着。
洋绸柔软垂顺,皱褶处呈现丰富的黑、深褐、深蓝和深金色。
谁能想到一块纯色的布料也会有这么丰富的色彩变化?而这些颜色也衬得亮面的淡金色中泛着银光,宛如冬日清晨的阳光。
宋绮年草草吃完午饭,便投入晚礼服的制作中。
剪刀的咔嚓声和缝纫机咔嗒转动声回响在小小的工作间里。布料被裁剪又被拼接在一起,珠针固定出细细的皱褶。黑色和深蓝色的绸布被裁成细细的布条,嵌在皱褶里,作出抽象化的放射状图案。
宋绮年不光采取斜裁的方式缝制裙幅,还利用布料的特殊材质,通过熨烫和手工拉扯,将裙摆边缘撑开,制造出荷叶边的效果……
窗外的天色一点点变暗,由紫灰色转为灰蓝色,最后成为黑色。人台上的裙子也已成型。
“太美了!”四秀几乎挪不开视线,“没有钉一颗珠子,可是这裙子却在发光。小姐,你太能干了!”
宋绮年正在皱褶边沿处补针,力求把它们收得更加平整。
柳姨端着一碗热腾腾的云吞走了进来。
“你多少吃一点。空着肚子去酒会,容易喝醉的。”
“几点了?”宋绮年收了最后一针,剪断了线。
四秀惊呼:“呀,都八点半了!”
“糟!我还得洗个澡,还得重新做头发。”宋绮年丢下钉珠包,往楼上卧室跑,“四秀,帮我把烫发钳子热好,我一洗完澡就要用。”
“云吞不吃啦?”柳姨跺脚。
一番鸡飞狗跳,宋绮年终于赶在九点半的时候将自已收拾好。
柳姨抓住机会,逼着宋绮年吃了一个半碗云吞,正要再逼她多吃两口的时候,窗外隐隐传来车喇叭声。
“一定是傅先生到了!”四秀激动道。
不知怎么的,宋绮年的心也激烈地跳着,像一个第一次盛装参加舞会的少女。
宋绮年对着镜子,仔细抹上口红,转身问柳姨和四秀:“怎么样?”
柳姨充满自豪看着宋绮年:“你会是今晚全场最漂亮的姑娘!”
“小姐比画报里的公主都好看!”四秀赞不绝口,帮宋绮年穿上了一件黑色狐裘。
今夜极冷,绵绵细雨入夜后竟然夹杂着雪珠。
宋绮年身穿厚实的狐裘,一手拿着一个暗银色钉珠流苏晚装包,一手提着金色裙摆,脚步轻快地避开地上的积水,朝停在巷子口的大车走去。
傅承勖正站在车边,一身笔挺的黑色晚礼服与夜色融为一体,白色的衬衫和领结显得十分醒目。
盛装之下,这个男人出奇地英伟俊朗。
看着宋绮年脚步轻快地朝自已走来,黑衣衬得她小巧的面孔如一团能捧在掌中的萤光,傅承勖的眼中霎时流露出难以掩饰的温情。
“晚上好,宋小姐。”傅承勖风度翩翩地拉开了车门。
车平稳地行驶在马路上。
温暖的车内,傅承勖打开一个皮箱,逐一把珠宝盒子拿了出来。
“我选了几款我觉得合适的金首饰,希望其中有你喜欢的。”
六个大小不一,材质不同的盒子,装着各式各样的金饰。一起打开后,车厢里盈满淡淡的金光。𝔁ŀ
宋绮年几乎一眼就看中了一顶头冠。
那是一顶极别致的希腊风格金橄榄叶缠枝头冠,造型简洁,玲珑又古朴。
又因是纯金打造,虽然看着很小巧,捧在手里却不轻。
宋绮年用戴着手套的手小心翼翼地托着头冠,爱不释手。
“我就猜你会选它。”傅承勖笑道,“来,请让我帮你戴上。”
宋绮年转身面向傅承勖,躬身低头。
傅承勖把金冠戴在了她的头上,然后拿起镜子,让宋绮年对镜整理头发。
宋绮年今天特意烫了一款新式的卷发,头发特别蓬松,如云朵般烘托着她精巧皎洁的脸庞。
金冠同她的新发型极其般配,缠绕的金色枝叶像是同蓬松的头发编织在一起,在乌发间闪烁着光芒。
幽暗的车厢里,女郎乌发雪肌,眸若寒星。
“如何?”宋绮年问。
傅承勖眼眸深邃,顿了顿,才道:“我从没见过比你更美的女土,宋小姐。”
嗓音里有着一点克制过的喑哑。
宋绮年扑哧一笑:“我也从没见过比你更会恭维人的男土,傅先生。”
礼查饭店门前,豪车川流不息。珠光宝气的宾客正在记者们的闪光灯中双双步入饭店大堂,成为那片金碧辉煌的一份子。
傅承勖的凯迪拉克缓缓驶来,停在大堂门口。
“是傅承勖!”
熟悉的车牌立刻把记者们从各处吸引了过来。
迎宾小弟拉开车门,傅承勖风度翩翩地走下车,整了整西装。
他英俊的脸上一如既往地带着和煦的笑容,一边朝不远处的熟人点头致意,一边走到车另一侧,拉开了车门。
一只金色高跟鞋迈了出来,柔软的金色裙摆随之从车里滑落,盖住了笔直的小腿和纤细的脚踝,垂在红毯上。
宋绮年搭着傅承勖的手,一手拢着黑狐裘,自车里走了下来。
皎皎如明珠的面孔,天鹅般优雅的气质,放肆地吸引着四面八方的视线。
“谁呀?”
“傅承勖居然带了女伴?哪家的千金?”
“倒是……有几分颜色……”
嗡嗡议论声和复杂的目光一路追着两人移动。
走进暖气十足的大堂,傅承勖为宋绮年脱下了外套。
黑色的狐裘解开的一刹那,一团金光从里面迸射出来。
女郎身穿一件金色的西式晚礼服,戴着珠白色长手套,头戴一顶精巧的金冠,除了一对黑水晶耳坠外,身上再无其他饰品。
她的肌肤白如初雪,明眸丰唇,神采焕然。金灿灿的布料穿在她身上,非但没有半分俗气,反而将她烘托得宛如一位高傲的女王。
这件礼服的上半身前面用皱褶作出对称的放射状图案,后面露着一片后背,款式摩登又大胆。下半身的长裙看似宽松,布料却又在走动间贴合着女郎婀娜的身体曲线,裙摆如鱼尾。
英挺如松柏的傅承勖,挽着如金色美人鱼般的宋绮年一路向宴会厅而去,以强劲之态吸收着四面八方的目光。
惊艳的、仰慕的、嫉妒的、不屑的……不论目光里包含怎样的情绪,都不能否认,傅承勖和宋绮年一出场就成为全场的焦点。
“你让我成为今晚最受羡慕的男人,宋小姐。”傅承勖偏过头,在宋绮年耳边低语。
宋绮年也不得不承认,她的虚荣心在这一刻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在她小时候,也和千万普通女孩一样,有一个公主梦。梦想着有朝一日,穿着美丽的裙子走到人前,倾倒众生。
只是千影门那样的地方,是容不下小女孩做这类梦的。为了生存而挣扎压制了宋绮年许多的梦想。
直到这一刻,宋绮年的内心里,那个蜷缩在角落里的小女孩终于开心地笑了。
“这个慈善酒会是为什么举办的?”
“给华东地区的几个妇幼救助院捐款,用于医疗和教育。”傅承勖道。
宋绮年环视着满场贵宾。
随便从一位女土身上摘下一件珠宝,就足够贫寒人家吃一两年的饱饭了。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情形,自古延续至今,不知何时会终结。
“我能捐款吗?”宋绮年问。
“我已经捐款了,以服装店的名义,里面有你的一份。”傅承勖。
时不时有宾客过来同傅承勖打招呼,目光却是直勾勾地落在宋绮年身上。
“这位是宋绮年小姐,服装设计师。”傅承勖介绍,“她在静安寺那边有一家高定服装店即将开业。”
宋绮年落落大方地同客人们寒暄着。
职业的便利,加上特殊的魅力和手腕,宋绮年三言两语就能让女客放下对她容貌的抵触,和她开心地聊起服装来。
转过半个宴会厅,朱品珍的身影出现在了前方不远处。
傅承勖带着宋绮年走过去,一边低语:“朱小姐在美国入了洋教,是浸信会成员,教名叫珍妮弗。喜欢养狗、赛马和打猎……”
“你说她在美国参加女权运动,是哪项权利?她们不是已经有投票权了吗?”宋绮年问。
“这个……”傅承勖清了清嗓子,低声道,“是堕胎权。”
宋绮年脸颊顿时一热。
大胆开放如她,到底是个未婚的姑娘。骤然听到这个词,尤其是听一个男人说出来,不免觉得很尴尬。
难怪傅承勖也觉得难以启齿。
宋绮年艰难道:“这位朱小姐,真有勇气……”
说话间,两人已走近。
傅承勖同朱品珍的祖父是相熟的同行,两人握手寒暄,各自介绍身边的女土。
朱品珍是个高高瘦瘦,有一股孤傲艺术家气质的女孩。单眼皮,白皮肤,不算很美,但打扮得非常摩登。
她剪着极流行的齐刘海短直发,戴着网状的水晶流苏发饰,穿着一条看似样式简单,实则钉珠刺绣极其考究的黑色晚礼服,戴黑色长手套和灰珍珠长项链,通身只有肩花上有几片靛蓝色的羽毛。
宋绮年一走近,朱品珍便将宋绮年上下打量了一番,倒不像别的女孩那样立刻把宋绮年当作竞争对手,反而若有所思。
等听到傅承勖介绍宋绮年是服装设计师时,朱品珍才了然道:“难怪。你这裙子是从哪幅画里得来的灵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