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清了此人的脸,宋绮年还以为孙开胜诈尸了!江映月更是浑身剧震,下意识往宋绮年身后躲。
宋绮年再定睛一看,这男人比孙开胜年轻许多,模样有五六分像。
“五爷。”管家唤道。
“这位应该就是孙开胜的弟弟孙开阳。”张俊生告诉宋绮年。
孙开阳比孙大太太靠谱。他往客厅里一站,条理分明道:“大哥暴毙,家中长辈让我来处理此事。既然大嫂和巡捕房都觉得大哥死因不明,就请立案调查吧。我们孙家一定会竭尽全力协助巡捕房破案。至于这位江小姐……”
他那双同孙开胜几乎一模一样的鹰一般的眼睛扫了过来。
江映月下意识往宋绮年身后缩。
孙开阳嘴角一弯,似很享受江映月的恐惧。这让宋绮年对此人本就不好的印象又是一阵狂跌。
孙开胜至少表面上假装成一个正人君子。可孙开阳却是一看就一肚子坏水。
孙开阳道:“江小姐既然同我大哥只是朋友,我们孙家对你的去留无置喙之地。眼下这情形,我们也不方便请将小姐继续住下去了。”
江映月冷声道:“我要把我的东西都带走。”
果不其然,孙大太太嚷嚷:“你全身上下连一根线头都是孙家的,能让你穿着衣服出门已经是可怜你了。”
孙开阳也冷笑道:“卧室不是案发现场吗?郭总长,按照办案规矩,在结案前,现场是不是都得被封锁着?”
郭仲恺哪里不知道这是孙家在刁难江映月,可他也不得不承认:“规矩是这样……”
可他随即又补充:“不光是卧室,这整栋房子都是案发现场,都要被封锁。既然已经说到了这里,现在就请所有非办案人员离场吧。小赵,你负责清场。小杨,带着人给屋里所有东西登记造册。小王,你们赶紧把受害者的遗体运回去。梁法医,还得麻烦你加个班了……”
郭仲恺的手下训练有素,立刻行动起来。
“至于今日在案发现场的几位人员。江小姐,这位管家,还有那几个在场的下人,都请随我们去巡捕房录口供。”
江映月惊恐地抓住了宋绮年的袖子。
“只是录个口供而已。”宋绮年作为一个贼,也打心底抵触巡捕房,“我陪你去。等录完口供了,就接你来我家暂住。”
张俊生想要阻止,但宋绮年的话已说出了口。他只得无声一叹。
屋外寒风凛冽,可记者依旧披星戴月地赶了过来,把孙公馆团团围住。
里面的人一出来,就得到一阵闪光灯的洗礼。
江映月穿着单薄的睡袍和皮拖鞋往大门外走去。张俊生发挥了绅土风度,脱下大衣递给了宋绮年。
宋绮年用大衣和围巾把江映月连着脸一起裹住。两位女土在张俊生的护送下穿过记者的包围,钻进了车里。
孙开胜的遗体正被运上救护车。孙大太太被两个妾搀扶着,在车旁号啕大哭。
那么一个残害女性的暴君,如今不过是一团被白布裹着的冷肉。
江映月透过车窗望去,眼神里满是茫然和不确定。就像一只被囚禁虐待了很多年的狗,终有一日被放出笼子,却一步都不敢走。
自由来得太突然,又太不确定,她必定五味杂陈。
宋绮年紧握着江映月的手:“他已经不能再伤害你了。”
江映月这才把脸转了过来,开始低声啜泣。
第十六章 接受问询
等宋绮年把江映月从巡捕房接回来,安置在客房里,窗外天色已亮。
宋绮年回到客厅,就见张俊生和衣躺在沙发上,正轻声打着鼾,茶几上放着喝空了的粥碗。
虽然张俊生不太赞同宋绮年收留江映月,却依旧毫无怨言地陪着奔波了一宿,想也累坏了。
宋绮年给张俊生轻轻盖上被子,又将炭盆移近了些。
熟睡中的张俊生,眉宇间依旧带着一丝清愁。
即便张家摆脱了困境,他也再也不会恢复成那个无忧无虑的风流少年。他的心智已世故了许多,为人处事变得圆滑,有些时候,他看问题甚至比宋绮年还实际一些。
这么一对比,宋绮年发现自已的江湖热血从未凉过。
宋绮年将“家主有事,今日歇业”的牌子挂在大门外,顺手把今天的报纸拿了进来。
日报的头条果真全都是孙开胜暴毙案。
案发时已是后半夜,很多报纸都已排版好下场印刷了。报社还能把这个头条赶出来,可见这一宿也忙得没能合眼。
“都写了些什么?”柳姨端来早餐,“有你的照片吗?”
“只放了江映月的照片。”宋绮年暗自庆幸。
副标题写出了所有人心中的疑惑:“多人作证孙君长期虐待女性,江氏是否不堪受虐密谋杀夫?”
“‘孙君虐待女性之癖已有数载,其夫人、管家助纣为虐,替他多加隐瞒。有传言,江氏前不久曾同友人商议逃离孙君……’”宋绮年念着报纸,“只写了‘友人’,没提我的名字。”
“别傻了。”柳姨道,“记者们没准早把你打听清楚了,不过留着以后再写。这样每天才会有新消息吸引读者。”
“你要办个报纸,一定能大卖。”宋绮年笑。
柳姨朝楼上瞥了一下,问宋绮年:“客房里那一位,你有什么打算?我倒不是不肯收留她,就怕她无处可去……”
“人家还未必稀罕我们家这小庙呢。”宋绮年喝着豆浆,“她不过是在我们家歇个脚罢了。”
“你不是说她是净身出户的吗?”
“你不是也说她生了三头六臂吗?她怎么会没办法把积蓄弄到手?”
江映月或许抵抗不了孙开胜的拳脚,但说到生存的能力,她定是不弱的。
柳姨还是摇头:“照理说,她在外头应该多少有几个朋友才对。怎么出事了,却来找你这个只认识几天的人帮忙?”
“也许有什么苦衷。也许,比起别的朋友,还我的人情最容易——她只需要多照顾我的生意就行。”宋绮年拍了拍柳姨的手臂,“柳姨,我知道你在替我着想。我心里有数的。我帮她不过是举手之劳,咱们家也没啥可让人家所图的。”
柳姨不好再说什么。
宋绮年回屋补了一觉,醒来的时候正是中午。
江映月的房门还紧闭着,张俊生却已经走了。
“张先生说下午有课,吃了一碗面就走了。”四秀告诉宋绮年,“他还说,小姐给他出的主意,他会考虑的。”
真是兔子被逼急了也会咬人。张俊生这么老实的人,为了摆脱被人使唤,也不得不假装去求婚。
覃凤娇要是真答应了,她宋绮年算不算是媒人?
四秀又道:“还有,先前有一家花店打电话找您,说您要的什么兰花有货了,让您有空了去取。”
宋绮年轻挑了一下眉毛:“我这就去。不在家里用午饭了。”
“什么花,非得赶着今天去取?”柳姨抱怨,“午饭已经好了,这天看着又快要下雨!”
“等江映月起来了,好生照顾一下她。”宋绮年抓起大衣往外走,“如果有记者找上门,就说她住大华饭店去了。我去去就回,你们把门守好。”
在宋绮年的人际关系网里,和兰花有关的,只有傅承勖。
到了傅公馆,管家直接将宋绮年请到了厨房里。
食物的香气扑面而来,勾得腹中馋虫躁动。
窗外冬雨将至的天空呈现出一种典雅的紫灰色。阴暗的天色将时间拨快了几个小时,仿佛跨过整个下午,进入了傍晚时分。
厨房里温暖的灯光下,傅承勖正在灶台前忙碌着。
望着那个系着围裙的男人,宋绮年突然想起了张俊生所描绘的理想生活。
如果她工作了一天回到家中,看到这么一幅画面,心情也的确会非常舒畅。
可见女人所憧憬的生活和男人的其实没什么两样。
傅承勖是一位极富魅力的男土,相信中外的女人们都会对此达成共识。
他有着一副宽阔厚实的肩膀和劲瘦挺拔的腰肢。身躯似一个倒三角,双腿健美修长,背影赏心悦目。
这是一种原始的吸引力。
就像女人的盛臀蜂腰让男人心神荡漾,男人伟岸结实的肩背也总能让女人立刻生出依恋之情来。
宋绮年见过形形色色的男人,许多俊秀小生也得通过搔首弄姿才能吸引女人,只有极少的男人光凭一个背影就能让女人倾倒。
傅承勖就是后者中的佼佼者。
“宋小姐来得正是时候。”傅承勖在忙碌之中回头望了一眼,“希望你还没用午饭。我这儿今天的午饭很丰盛呢。”
“那我有口福了。”宋绮年在备菜台边坐下,“都有些什么?”
“前菜是番茄火腿奶酪冷盘和牛油果酱三文鱼脆饼,正餐是白葡萄酒烩青口贝和迷迭香煎羊排,罗宋汤,甜点是我最拿手的提拉米苏和香橙舒芙蕾。”
傅承勖报着一长串的菜名,一边把腌制好的小羊排放在滚烫的铁盘上。
羊排立刻发出滋滋的悦耳响声。
傅承勖将几颗蒜粒丢进锅里,转过身来,倒了一杯酒递给宋绮年。
“先来一杯餐前酒吧。”
那酒色泽金黄,入口冰凉凉的,极其甘甜醇厚,饱含着浓郁的果木香。
“这是什么酒?”宋绮年惊叹。
“冰酒。”傅承勖给羊排翻了个面,“葡萄酒的一种,甜度较高,很受女土们的欢迎。”
感受着冰凉甜蜜的酒液自舌尖滑入喉咙中的感觉,宋绮年眯着眼睛,就像一只享受着日光的猫。
傅承勖忙碌之中扭头望了一眼,眉眼含笑。
“这酒的酿造方法比较特别。要等到下过大雪,葡萄在枝头上结了冰后,才把它们采摘下来酿造,所以叫‘冰酒’。”
“梅花香自苦寒来,没想葡萄酒也一样。”宋绮年感叹,“傅先生真是个美食家。你平时看着挺矜持克制的,想不到会是个重口腹之欲的人。”
“一点小癖好,见笑了。”
“这有什么好笑的?”宋绮年道,“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人有癖好很正常,有恶习才麻烦。”
“说到恶习,”傅承勖朝餐桌上的文件夹指了指,“孙开胜的尸检和案发现场的报告,我弄到了。”
“阁下的效率也太高了!”
宋绮年翻开文件夹,匆匆扫了几行,眉心渐渐紧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