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承勖走了过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那人,像在看一个死人。
傅承勖在刚才的遇袭中被流弹伤了胳膊,此刻左臂袖子已被鲜血染红,乌发凌乱,面如玄冰,眼神更是犹如厉鬼。
司机知道自已凶多吉少,吓得哆嗦不止。
可傅承勖没有暴怒,也不心急火燎地逼问,反而慢条斯理地给手枪换着弹匣。
“我知道你们主子暂时不打算杀了她,而是想用她来胁迫我。”傅承勖道,“我要知道你们打算把她带去哪里。”
司机磕磕巴巴道:“我……我不知道……”
“答错了。”傅承勖对准司机的腿就是一枪!
司机惨叫,捂着血淋淋的腿在地上翻滚。
阿宽和手下将他用力摁住。
“你有两条腿,而我只有一个问题。”傅承勖将枪对准司机的另外一条腿,“说!”
一盆冷水当头泼下,小武浑身剧震,醒了过来。
血混着水从腿上的伤口涌出,剧痛传遍全身。
这里是一个昏暗的地下室,小武正被五花大绑在一根柱子上,身下是阴冷粗糙的水泥地板。
“睡得好吗?”男人将水盆丢在一边,笑容阴鸷,“你家主子正满城找你,还把我的好几处地方都给抄了。你还真跟了一个好东家。”
小武粗喘着,恶狠狠地瞪着眼前的男人。
“那还不赶紧把爷爷给放了!我家主子带人找过来不过就是一会儿工夫。你有这时间,赶紧带着你家婆娘跑路吧!”
眼前这个男人不是别人,正是邓启明。
邓启明依旧一副书生打扮,只是将衬衫袖子卷到了手肘。
没了身份的伪装,他阴鸷的眼神再无遮挡,让人看得心中发毛。
邓启明呵呵笑:“他要找到这里,恐怕还得花一些时间。我们不如借此机会,说一说你们都知道了什么。”
小武紧闭着嘴,不再说半个字。
也不知道自已昏迷了多久,小武只得努力回忆被打晕前的一切。
傅承勖派他盯梢邓启明已有很长一段时间,只顺着邓启明找到好几个新光会的中层人员外,至于傅承勖想找的那个人,是半点儿踪影都没有。
小武已对这个任务厌倦了,正盘算着怎么求傅承勖另外分派他,没承想突然有了大收获。
这日中午,邓启明离开了店铺,去附近一家老字号的酒楼里和客户吃午饭。
这家酒楼是邓启明常来之处,老板也同他很熟,总将二楼东角的包厢留给他。
今日同往常一样,邓启明和那客人一边说笑着,走进了包厢里。不一会儿,饭菜就流水般被送了进去。
小武也如过去一样,在大堂一处视野好的角落里坐下,叫了点酒菜,边吃边留意楼上的动静。
本以为今天也无事发生。邓启明下午还得去覃家吃酒,想必也不会在酒楼里耽搁太久。
可正这么想着,大堂里就出了一点骚动。
两个满脸匪气的男人为了一个卖唱的姑娘争执了起来,继而动起了手。
其中一个打不过另外一个,居然从后腰拔出了一把匣子枪!
对方赶紧抓住他的手,朝天一推。
砰的一声巨响,子弹射在了天花板上。
“杀人啦!”也不知哪个蠢货喊了一嗓子。
客人们如炸了窝的鸡,惊叫奔逃,场面乱成一片。
小武却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闹出这么大动静,楼上各个包厢里的客人都跑了出来,可邓启明那一间却没动静。
于是小武逆着人流上了楼,来到包厢门外。
虽然傅承勖叮嘱过他,这个邓启明深藏不露,不可以贸然只身去接触他。可小武实在是按捺不住好奇心,将门撬开了一条缝。
屋内竟然没人!
小武好奇心愈盛,推门走了进去。
包厢不大,一目了然。
邓启明和那个男人没可能凭空消失,要不是紧急翻窗户跑走了,要不就是这里有暗门。
于是小武在墙壁上仔细摸索,还真给他发现了一道隐藏在木质石膏线里的门。
小武狂喜。
这里显然是邓启明和新光会的人秘密接头的据点!
隔壁是一间小旅馆。旅馆里人来人往,面孔众多,对方只需要开好一间房,等邓启明过来见面即可。
这一刻,小武再度将傅承勖的叮嘱放在了脑后。
他掏出小刀,轻轻撬开了门,推开了一条缝。
人声果真立刻就从门缝里穿了出来。
“……你从这边走吧。”一个很耳熟的女声道,“覃家的事,你做得利落一点。但是,要让她活着……”
邓启明在一旁不住应声。
女子道:“今天的事完了,我可能会……”
她的话音戛然而止。
小武顿觉不妙,扭身就跑。
身后传来小门被撞开的声音。紧接着又是一声枪响,小腿剧痛,小武跌倒在了距包厢的门只有半米远的地方。
邓启明和那个女人走了过来。
女子穿着一件极朴素的阴丹土林旗袍,手里握着一把小巧的手枪。
“是傅承勖的人。”邓启明踢了踢小武,“跟踪我有一阵子了。”
“这可真让人为难。”女子轻叹,好像真的在发愁,“先带回去吧。”
小武这一段记忆的最后片段,就是邓启明将自已打晕了过去。
再睁眼时,人已在这个不知何处的地下室了,接受邓启明的审问。
“不说?”邓启明一脚重重踩在小武小腿的枪伤上。
小武死死咬着牙关,将惨叫声憋在嘴里,冷汗自每个毛孔疯狂涌出。
邓启明歪着脑袋打量着小武,口中啧啧:“武玉楼,曾经名动大江南北的武生,都说你正当红的时候突然病死了,却不知道你其实是得罪了人,差点被打死。”
小武的脸颊不受控制地抽动。
“傅承勖有捡破烂的习惯,把你捡了回去,许诺为你报仇。你也就此成了他的一条忠犬——”
毫无预兆地,一根带着倒刺的鞭子狠狠抽在小武的身上,带出一条鲜红的血痕。
小武身躯剧震,呜了一声,却依旧死咬住了唇。
邓启明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笑眯眯道:“咱们就看看,你到底有多忠——”
随着话音落下,他再度挥起鞭子。
阵阵剧痛让小武回想起了很多往事。
还不记事时就和妹妹一道被卖给了戏班子,在班主的鞭子下开始学戏。
他在跌跌打打中长大,不知道受过多少伤,终于闯出了名声。可在贵人眼中,他依旧是个可以被随意亵弄的小玩意儿。
他忍气吞声,只想多存点钱,带着妹妹离开戏班子,过上自由平静的生活。
这个梦想离实现还有很远的距离,就被妹妹的惨死打破。
小武永远记得那个阴冷的雨夜,他不顾一切冲去报仇,却被对方的打手打断了腿。
“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畜生。”那男人唾在他身上,笑容猖狂又得意,“拿了老子的钱,就乖乖闭上嘴。”
班主舍不得花钱给他医治,又怕得罪那位贵人,居然狠心地将他丢在了路边。
“别怪旁人。都是你自已命不好……”
班主扬长而去,将他留在寒冬的雨水里。
可他不想就这么死去。他忍着剧痛,在泥地里爬行了很远。
半晕之际,两道车灯的光由远及近,一个男人飞奔过来。
“三爷,人还活着!”
……
邓启明气喘吁吁地放下鞭子,打量着血肉模糊的小武。他的脸上沾了不少血滴。
“居然还真有几斤硬骨头。”
小武低垂着头,气若游丝。
地下室的门突然被打开,有人走了进来。
“你进来干吗?”邓启明抬头怒喝,“不是让你待在外面的吗?”
唐雪芝带着惊恐与哭腔的声音传来:“启明,我害怕。他们迟早会找到我们的……”
“这不需要你操心!”邓启明掏出手帕擦着脸颊上的血沫,朝楼上走去,“你下去看看。别让他死了!”
“求你了!”唐雪芝哀声道,“我不在乎你惹了什么事。把他放了,我们俩远走高飞……”
“让你去就去!”邓启明粗暴地推了唐雪芝一把。
唐雪芝抹了一把泪,战战兢兢地走进了地下室里。
小武的惨状让她惊恐地捂住了嘴,继而赶紧打开医药箱翻找纱布,给他处理伤口。
小武抬起眼皮,朝这个女人看去。
唐雪芝双目通红,手不住发抖,显然被吓得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