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承勖向袁康望去。
“果真!”袁康讥笑,“你还不知道?你成天装出一副无所不知的样子,原来只是个空架子。”
傅承勖很有耐心地说:“还请袁先生把宋小姐的事说清楚,再讽刺我也不迟。”
袁康冷着脸:“我刚刚得知,道上传出了消息,说阿狸没有死,重操旧业了。”
傅承勖不以为然:“就我所知,道上类似的传闻一直没有断过。”
“是吗?”袁康道,“传闻也说阿狸从曹光宗家里盗了一件古董,并且挂出来卖?”
笑容自傅承勖的脸上消失。
“什么古董?”
“一个清代的浑天仪……”
说到这里,袁康一看傅承勖肃杀的脸色,便推测出了一些情况。
“她今天动手?”
“不。”傅承勖道,“她只是去踩点。”
袁康松了一口气。
“那个浑天仪已经挂出来了?”傅承勖问,“可没听说曹家最近失窃过。”
“这就归你打听了。我要说的都说了,将来出了什么事,别怪我没提醒过。”
袁康从茶几上的糖果碗里抓了一大把进口的巧克力,往嘴里丢了一块,又大摇大摆地走了。
曹府的管事收起钥匙,推开了一扇厚重的门。
门内是一间三十来平方米的屋子,没有窗。这种密室用来存放值钱的东西倒是再适合不过。
满屋的古玩在灯光下亮了相。
各朝代的瓷器、秦尊汉玉、名家的字画、康乾的御宝……
曹立群说家中只有“一些”古董,实在是谦虚。
宋绮年觉得这屋子里的玩意儿足够办一次小型展览会了。
“这都是我爷爷和我爹的收藏。”曹立群道,“我爹很喜欢捯饬古玩,我倒是没什么兴趣。不过打小看他摆弄这些东西,多少知道些典故。比如这青花瓶,不论造型还是花样,都很秀气,一定是雍正年间的。还有这幅飞天仙女,笔画线条流畅优美,像春风中的柳条,正是吴道子的风格……”
宋绮年逐一看过去,不住惊叹。
“以往想看这些宝贝,只能去博物馆。今日在贵府,可是大开眼界了。中华文明真是璀璨绚烂……咦,这个是……”
宋绮年走到一个黄铜器前。
“这个是浑天仪!”曹立群道,“康熙爷下旨让工匠制作的,钦天监里流传出来的宝贝。它其实是个天文仪器。”
“你一说我就想起了。”宋绮年笑,“我以前在科学书上看到过浑天仪的插图和介绍,这还是第一次见到真品。两千年前,老祖宗就创造出了这么精密的仪器。先人们的智慧真是令人赞叹。那时候的西方人,都还在茹毛饮血呢。”
曹立群用帕子垫着手,轻轻拨弄了一下浑天仪。
康熙年至今两百多年,仪器又是黄铜制成,看得出保养得十分好。一拨,就很流畅地转动了起来,关节十分灵活。
“你看,这根是轴。”曹立群解说道,“它指向的地方,就是北极。可见在西汉年间,祖先就已经能精准地测量出地球自转的角度了。多神奇!”
宋绮年目不转睛地看着:“只可惜,再辉煌的文明遇到封锁闭塞,都会无以为继。西方文明气势汹汹地崛起,又有祖上传下来的强盗血统,对其他文明烧杀掳掠……”
曹立群低声道:“这都是暂时的。没有什么能打倒华夏文明。我们有文化底蕴,有勤劳的人民,再次崛起指日可待!”
宋绮年不禁认真地打量了曹立群一眼。
她第一次觉得曹立群虽然成日嬉皮笑脸的,可眉正目清,比寻常纨绔子弟要顺眼许多。
曹立群却是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
他低声问:“现在这样,你算是原谅我了吗?”
宋绮年知道他在问什么,反问:“原谅你什么?”
曹立群苦笑:“我的妻子确实已经去世了。我之所以没告诉你,一是还没找到合适的时候。二是……”
他的笑声里带着点无奈和感慨。
“我也不知道我们的关系会朝哪个方向发展。”
宋绮年其实并没为这个事生气。
正如傅承勖所说,她和曹立群来往,动机不纯,前途也不明。
她也没有向曹立群交代自已的过往,不是吗?
再说,曹立群是有过一个妻子,而不是有一个妻子。这里面的区别还是很大的。
宋绮年并不是那种看着罗曼史小说长大,将爱情看得无比圣洁,要求对方身心都在遇到自已前保持贞洁的天真小姑娘。
别说她对曹立群的感情还没到那份上。即便她喜欢曹立群,成熟理智如她,也只重视眼下和将来。
“你们的感情一定很好吧。”宋绮年心平气和地问。
少年夫妻,又不顾父母反对结婚,那必定是很相爱的。
曹立群见宋绮年神色平和,目光包容,十分感动。
“是。”他点头,“我们一见如故,志同道合,曾经也对未来,对这个国家,有过很多梦想。可惜她命不假年。”
“她走了多久了?”宋绮年轻声问。
“一年多了。”曹立群揉了揉脸,“有时候觉得好像还是昨天的事……我说实话,我会永远怀念她。她在我心里永远有一席之地。”
心眼儿小的姑娘听到这话定然不痛快。但宋绮年不是小心眼的人。
“这不是人之常情吗?”宋绮年感慨,“重情重义之人,也必然博爱。这也是我很欣赏的品质。”
曹立群动容。
“她已经不在了,但我会好好地过下去。”他对宋绮年说着,又像在对自已说,“我还有很多事要做,还有很多理想要实现。我要把人生活得多姿多彩,充满意义。”
“我相信你会的。”宋绮年柔声道。
管家忽然走了进来:“六少,有一通电话找一位宋绮年小姐,说《良友》杂志的一位主编到店里找她,还请她尽早回去。”
宋绮年有些意外。
曹立群立刻道:“肯定是找你谈特辑的事。这事可耽搁不得。我让司机送你回去。”
宋绮年回到了店里,没有见到刘英兰,却见到了等着她的阿宽。
“电话是三爷让我打的,就是为了让您尽快离开曹家。至于原因,等您见了三爷,他会和您详说的。请——”
夜幕四合,灯火再无阻挡,在夜色里皑皑生辉。
傅公馆的厨房里弥漫着食物的浓香。
人们围在餐桌边吃着餐前的开胃小菜。傅承勖则如往常一样,带着两个厨子在灶前忙碌着。
“不可能是我们的人。”小武喀嚓喀嚓地嚼着卤猪耳朵,“三爷治下,不会出叛徒。”
“也许是不慎走漏了风声?”宋绮年道。
“三爷不会有这种蠢货手下。”小武朝她翻白眼,“倒是你,消息有可能是从你这儿走漏出去的。”
“我干吗坑我自已?”宋绮年回敬了他一个白眼。
“好啦。”董秀琼警告地瞪了小武一眼,又给宋绮年夹了一块凉拌鱼皮,“三爷不是已经派人去打听了吗?顺藤摸瓜,总能找到消息的来源。现在这样瞎猜,又没用,又伤感情。”
“董小姐说得是。”傅承勖端着一个大砂锅走了过来。
众人纷纷起身,帮他摆菜。
傅承勖揭开了锅盖,大伙儿不约而同地发出真诚的赞叹。
砂锅里是香喷喷的海鲜大杂烩,当中一对大龙虾,底下还有蛤蜊、青口贝、对虾和鱿鱼等海鲜,配以洋葱、西芹、胡萝卜和土豆。
香料和海鲜互相激发出浓烈的香气,随着热腾腾的蒸汽扑向食客,引得大伙儿齐齐咽口水。
同所有厨师一样,傅承勖看到客人们这个表情,露出满足的笑。
“三爷,”阿宽走进了厨房,“袁掌门来了……”
话音未落,袁康就已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真是浪费老子的……”
他怎么都没想到里面居然是一间厨房,灯光温暖,饭菜飘香。
袁康一个急刹站住,眉头皱作一团。
以他如今的身份,上门做客,不是被请到正堂,就是被请去书房。被带到厨房还是破天荒第一回 。
看这场,哪里有个谈正事的样子?倒像是一群朋友来傅家聚餐。
客人们坐在餐桌边嗑牙闲聊,主人家正在灶台前忙碌——傅承勖居然亲自下厨?
“你倒是会选时间上门。”宋绮年起身。
“拿两副碗筷来。让厨子再添两个菜。”傅承勖笑着吩咐下人,“袁掌门来得正巧,和我们一道吃晚饭吧?”
眼看下人已经把碗筷拿过来,袁康也就“勉为其难”地坐了下来。
下人又用一个木托盘端来了一份刚出炉的烤乳猪,金黄酥脆的猪皮还在滋滋作响。
袁康脱口道:“你这儿的伙食倒是好。难怪阿狸……”
“今天是聚餐!”宋绮年凶巴巴地瞪他,“我是那种没事跑别人家蹭饭的人吗?”
袁康不用请,已提着筷子夹了一块烤猪吃起来了。
傅承勖又问:“袁掌门喝红的还是白的?”
“给他白的吧。”宋绮年道,“他喝不来红酒。猪八戒吃人参果。”
“给我红的!”袁康非和宋绮年对着干,“谁说我喝不来?葡萄美酒夜光杯,红酒也不是什么西洋独有的玩意儿,装什么高贵?”
宋绮年翻白眼。
傅承勖倒了一杯红酒,笑呵呵地递过去:“玛歌庄园,四年份的,正适合小酌。”
该知道的西餐礼节,袁康其实都清楚。他喝红酒一晃二闻三细品,做得也像模像样。
玛歌庄园的酒,即便不懂红酒的人,也品得出点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