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三爷。”阿宽道,“按照您的吩咐,全部拿回来了。”
书房的地板上放着几个纸箱子,每一个都装得满满的。
里面大部分都是日常用品。旧童衣,玩具,破了的足球,以及一些学生笔记本……
阿宽道:“老太太家的邻居说,儿子死后没多久,放杂物的仓库突然着了火,东西烧得精光。仅剩的只有一点儿子童年和念书时的物品。”
傅承勖拿起几本书册,抖了抖灰,翻看起来。
“关于老人的儿媳呢,邻居知道些什么?”
阿宽道:“只知道老太太的儿子娶了一个东京的女人,从来没见过。我们的人也没找到照片。”
“老人现在是邻居在照顾?”
“是的。”阿宽道,“说是儿子留了一笔遗产,由律师打点,定期付给邻居,让他们照顾老人。我们已经调查过那个律师了,他只负责管理遗产,其余的什么都不知道。”
傅承勖又拿起一本册子,随意翻着。
泛黄的纸张上记满了医学人体解剖学的笔记。
“一个牙医,靠寡母养大,借钱读了医学院出来,没几年就还清了债,甚至在英年早逝后,还能留下巨款,继续照顾老母亲……”傅承勖轻笑,“可见,这个山本靠着做黑道医生,赚得盆满钵满。直到他娶错了太太,丢了性命……有意思!”
傅承勖发现了有趣的东西。
“这本子只有前几页记着颌面外科学的知识,后面全是怎么割双眼皮,怎么垫鼻子,怎么削下颚骨。口腔专业学整容,倒是触类旁通。”
阿宽惊讶,随即明白了过来:“他既然背地里做黑道医生,那么,给通缉犯整容换脸,也是顺理成章的了。”
“是这个理。”傅承勖将本子丢回了箱子里,“这还说明了一件事:我们要找的那位,早已经不是照片中的模样了。”
“可,这样一来……”
“没错。”傅承勖眉心深锁,“她有可能是街上任何一个年轻女人!”
老管家出现在书房门口。
“怎么了?”傅承勖有些不悦。
“宋小姐来了,先生。”
傅承勖立刻起身,掏出手帕擦着手上的灰,朝前厅迎去。
脚步越来越快,嘴角不自觉浮现一抹笑。
“宋小姐,有什么事我能为你效劳?”
宋绮年转身望过来了,神色沉静如水。
傅承勖下意识将脚步放慢。
“怎么了?”他将嗓音压低,轻轻地问。
男仆和管家也都极识趣地退下,将偌大的前厅和中庭留给这两人。
宋绮年平静地问:“傅先生,前阵子在朱小姐的生日会上,你是不是和张俊生起了点小冲突?”
傅承勖明白了。
他浅笑:“他向你告状了?”
宋绮年不答,继续问:“你是否为我向他打抱不平,要求他对我负责?”
傅承勖在她的镇定中品出一抹不寻常的味道。
但他不会撒谎。
“是的。原话我已记不住了,但大致是这个意思。”
宋绮年注视着傅承勖的双眼,神色出奇地镇定。
鉴于上一次她知道傅承勖对张家捣鬼后的激烈反应,她这次的冷静让傅承勖越发不安。
“请不要生气,宋小姐。”傅承勖将声音放得极低,“我事后也觉得自已有些冲动,有些多管闲事……”
宋绮年忽而笑了。
傅承勖闭上了嘴,皱着眉看着她。
“别紧张,傅先生。”宋绮年反过来宽慰傅承勖,“我不是来兴师问罪的。男人们私下的矛盾我也没兴趣掺和。我就是想弄清楚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免得冤枉了你。”
傅承勖道:“我当时确实对张俊生不大礼貌。如果你希望我去道歉……”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宋绮年问。
“为什么?”傅承勖困惑,“你是问,对张俊生动粗,还是……要求他对你负责?”
宋绮年定定地注视着傅承勖,不答。
傅承勖抿了一下唇,带着极罕见的踯躅,道:“因为……我很关心你,宋小姐。你总因为他而受委屈,即便你不在意,但是我有些看不下去了。一个男人不该这么对待女人。要不撇清关系,要不确定关系,他得给你一个交代。”
“所以……”宋绮年的目光更加尖锐,“要是我接受了他的求婚……”
傅承勖抿了抿唇:“那……我会给你们我最真诚的祝福!”
宋绮年眨了眨眼,继而缓缓地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
“宋小姐,”傅承勖低声道,“请不要生气……”
“我没有生气。”宋绮年极其冷静,语气也很温和,“我只是不想我们之间有什么误会,妨碍我们后续的合作,所以才过来把这事弄清楚。谢谢你,傅先生。我很感谢你对我的关心。还有,你说得很对——”
她朝傅承勖悠然一笑。
“——男女之间,关系总是暧昧不清,不是个好事儿。”
傅承勖无言以对。
“打搅了。”宋绮年朝傅承勖优雅地一点头,转身朝大门走去。
傅承勖本能抢先一步,拉开大门,目送宋绮年娉婷的身影上了等在门外的一辆三轮车。
张俊生的话回响在宋绮年的耳边:
“傅承勖对你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没有哪个男人会把心爱的女人往别的男人怀里推的……”
温暖的春风徐徐地吹拂着路边的树叶,路灯碎光摇曳,伴着三轮车一路远去。
第五卷 乘风
第三十九章 新追求者
五月初夏,春花已经渐渐凋零,桃李树上挂着青果。
哈同路上一栋小洋楼的花圃里,月季正开着大如拳头的橙色花球。
屋内,男主人邓启明提着公文包从楼上走下来。
他是一个文质彬彬的男人。三十出头的年纪,端正清瘦,典型的江南男子的模样。
“雪芝,我今天中午约了客户,不回来吃午饭了。”
邓太太迎了上去,给丈夫调整着领带,问:“那晚饭呢?我还打算做你爱吃的红烧黄花鱼呢。”
“太太亲自下厨,我一定准时回来!”
邓启明笑着,在妻子的脸颊上印了个轻吻。
他的妻子唐氏比他年轻许多,眉清目秀,雪白的肌肤配上丰腴的身段,颇有少妇魅力。
两人就是一对极典型的中产阶层夫妻。住着新式洋房,养着厨子和老妈子。丈夫有着收入可观的工作,妻子则有着丰厚的嫁妆。
唯一的缺憾大概就是还没有孩子。
告别了妻子,邓启明走出了家门,开着一辆崭新的雪佛兰小轿车走了。
直到丈夫的车消失在了路口,邓太太才关门回屋。
南京路的一栋大厦里有一间名为“环球奇珍”的珍玩店,邓启明正是老板。
珍玩店和古玩店有所不同,虽然同样售卖各种奇珍异宝,但大部分都不是古物,而是从各处搜集而来的新奇的物品。
比如造型别致的摆设品,名人用过的物件,或者偏远地区少数民族的首饰。
环球这家店门面并不大,但装饰得颇有些异国情调。店内货物样式新奇,价格却不算贵,吸引了大批标新立异的年轻富家女。
仅仅一个上午,店铺就至少做成了五单生意。这对于珍玩店来说,已是非常不错的业绩了。
邓启明是个十分负责的老板。他热情地招呼客人,亲自清点货物,中午又和一个供货商吃饭谈生意,忙得不可开交。
一日结束,邓启明看着店员关灯锁门,这才返回家中。
邓太太换了一身杭绸旗袍,笑盈盈地站在门口,迎接下班归来的丈夫。
夫妻俩亲昵地挽着手,走进了那栋灯火通明的房子里。
进门之际,邓启明忽然回头望了一眼。
正是傍晚归家之际,平时很清静的社区街道有不少行人。许多都是街坊邻居,面容熟悉。
听到妻子的催促,邓启明收回了警惕的目光,关上了门。
远处街角一株大榕树背后,小武压低了鸭舌帽,朝前来接班的人点了点头,大步离去。
可没走多远,他又放慢了脚步。
马路对面一个挑着担子卖麦芽糖的小贩有几分眼熟,正是袁康的大徒弟大双。
那少年也时不时朝邓家望一眼。
这可有趣了。
小武暗自一笑,加快了回家的脚步。
“同花顺。”
傅承勖翻开一副牌,霎时引来一片抱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