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淼整张脸像被冻住了一样,僵化生硬。
“所以我说,人这辈子啊,都是经历,要感谢所有的经历,我……”
“妈。”
未说完的话被打断,张莲毫无察觉:“啊?”
“您先出去吧。”黎淼面无表情,随意扯了个借口,“我又累了。”
“哦……”张莲不明所以眨眨眼,身后忽然多了道身影压迫下来,无声催促她离开。
她不高兴,她自己会走,他这样凭空给她压力干什么?
而且,乔亦阳在黎胜利身边也停下了,好像也是在催他也走。
张莲的怒气到达顶峰,这几天没有休息好,她本来就有火气,正要发泄在乔亦阳身上——
“爸,妈。”在黎胜利站起来的时候,黎淼又开口,叫住他们。
张莲把话收回来,和黎胜利一起,看向黎淼。
“以后你们就别来看我了。”黎淼缓声说,“如果有需要你们的地方,我会让黎紫跟你们说的。”
张莲愕然。
黎淼闭上眼,不去看她的表情。
她好累,没有精力再试图让他们明白什么。
她的父母旷了有关于她人生的课,却沾沾自喜地自认为还没有开学。
那就这样吧。
……
直到离开医院,和满身酒气的黎胜利一起坐上出租车,张莲都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想也许是黎淼想多和这个男生待一待,所以她的离开,是在尊重黎淼的选择。
乔亦阳送走她的父母,回来看着她的目光紧锁在他身上,一刻不曾移开。于是他凑近她,轻吻她的脸颊,稍整理了她身上的线,虚抱着她。
病房静谧无人,她轻靠在他肩头,歇了一会儿,喃喃说:“我本来,很开心的。”
“嗯。”
“我以为,我一生都没办法面对的阴影,在二十六岁这年,做到了。”黎淼泪如雨下,却努力扬着头看他,“我以后再也不用活的像个敏感的神经病人了。”
他心口发酸:“嗯。”
十六岁以后,她毕生的想法,就只希望像正常人一样,对校园暴力加以唾弃和抵制,而不用再逃避。
然而为了这个目标付出的代价,却是她再也无法成为一个肢体健全的正常人。
黎淼只字未提,乔亦阳也没有提醒。
他知道,对她来说,只要能够走出那片阴霾,就是值得的。
黎淼也知道,他一定知道她的想法。
黎淼身子仍然很虚弱,说不了太多话,乔亦阳偶尔跟她说一些这些天发生的事,说一说他查过和她一样病情好转案例,而多数时候,他们就安静依偎在一起。
不紧不慢,在美好的岁月里,虚度着年华。
中途黎淼趴在他肩头睡过去了几次,但她自己好像没有察觉到,乔亦阳也没有提醒她。
作者有话说:
“他们旷课了,却自以为是还没开学。”——《房思琪的初恋乐园》
第71章 万家灯火 ◇
◎“新年快乐。”◎
黎淼醒来, 已经是第四天的午后,再次手术后,除了营养针和尿袋, 她身上的线管都能拆下来。
等她完全清醒,医生给她做了检查, 同意她下楼去晒晒太阳。
冬日依旧萧条,幸好太阳温和, 暖洋洋地洒在皮肤上, 令人不经意间感到惬意。
走到楼前一片空地,乔亦阳停下轮椅, 温声问:“在这休息一会儿?”
“嗯。”黎淼穿得多,没有力气回头看他, 她看了会儿自己圆圆鼓鼓的影子,总结说,“我好像颗馒头。”
乔亦阳把药液固定好, 蹲在轮椅前, 避开她挂着针的手背,只牵起她冰凉的手指, 放在唇边轻吻了下:“等你出院了,就把你喂成大馒头。”
说完, 又故作严肃地补充:“到时候不许减肥。”
听到大馒头这个形容,黎淼想笑, 却被吸起来的一口气呛到, 没笑出来,反而咳了很久。
她很久没吃饭, 光靠营养液吊着, 身体消瘦, 虚弱到光是咳嗽几声,小细骨架都像是要被咳散了。
乔亦阳不敢碰她,红着眼睛等她咳完,在黎淼缓过来,他立刻站起来,不让她看见他的眼睛。
他绕到她身后:“我们回去?”
“好。”
住院部常有住了很久的病人,把这里当成半个家。脸盆、床单、被罩,全都用自己的,甚至会在阳台上养几株绿植。走出几步,黎淼看着一楼窗台上那盆清新蓬勃的绿萝,觉得像极了高中老娄办公桌上的那株,以至于她想起来:“你知道吗?以前上学的时候,我们女生里流行一句话。”
“嗯?”
想起那时候青葱懵懂的光景,再想到时候喜欢的人,现在还能在身边,黎淼只觉得感恩。
她看着窗台倒影里,头顶被阳光照得金灿灿的他,语气也轻快些:“好像是我们高一的时候,高三的学姐先传出来的,前面半句是‘乔亦阳是明媚到耀眼的乔亦阳’。”
“没听过。”乔亦阳本尊说,“那后半句呢?”
“原句子忘了,后来我们都是自己改的。”黎淼不意外他的答案,只说,“我想听听,如果是你,后半句你会怎么改?”
乔亦阳没答,而是先反问她:“你怎么改的?”
“我啊。”黎淼抿唇,还没说出来,自己先笑了,“我改的都还没跟别人说过。”
“正好,跟小爷我说说。”他换了称呼,好似一枕槐安,乔亦阳仍是清风霁月的明朗少年。
“乔亦阳是明媚到耀眼的乔亦阳。”黎淼偷瞄他的倒影,一不小心对视上,她的目光就停在那,对着他的眼神,微微笑说,“也是我偷偷喜欢的乔亦阳。”
乔亦阳咧嘴,眼底的开心不加半分掩饰。
黎淼苍白的脸颊被他笑得染上了浅浅红晕,她收回视线:“别笑了,我说完了,该你说了。”
“好。”乔亦阳推着车,重复道:“乔亦阳是明媚到耀眼的乔亦阳。”
他念完自己的名字就顿住了,想了一会儿,低声说,“正在光明正大地喜欢一个人,也永远只喜欢这个人。”
黎淼一怔。
在柔和到不真实的光线剪影里,好像有什么,敲了下她的心,让这一刻的爱意,在心里定格。
气温逐渐升高,有风吹来,黎淼忽觉空气变得清新,想起这是风带起来的他身上的味道,她嗅了嗅鼻子,说,“我好喜欢你身上的味道。”
换了方向,阳光和她的影子叠落在他身上,乔亦阳稀松平常说:“洗衣粉在卫生间的架子上,你没见到过?”
“不一样啊。”黎淼说,“你身上还带了你的体香,是阳光的味道。”
乔亦阳停下车,抬起胳膊闻了闻。
黎淼笑了,她说:“你站在我前面来,好吗?我想看看你。”
这句话听起来很奇怪,像是某种告别的语气,乔亦阳心头一紧。
可转念一想,医生明明说了手术很成功,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
重新固定好药液,蹲在黎淼面前,乔亦阳忽然发现,她的眼睛看起来不对。
她眨眼的速度很慢,移动和聚焦的速度也很慢,眼底像盛了一汪死水。
他看着她,直到她的视线缓缓移动,与他对视,慢慢聚焦,他的嘴唇动了动:“淼淼,是不是眼睛不舒服?”
“嗯。”黎淼用没针的那只手揉了揉眼眶,慢吞吞地说,“不知道是不是睡了太多,眼睛一直闭着,总觉得看不清楚。”
乔亦阳心头一凉,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推着她回到病房,黎淼连话都没力气说,再次沉沉睡去。
她的身子虚弱到极点,呼吸间的起伏几乎看不见,只有鼻尖氧气细微的变化,让他知道,她真的还在。
她不是一场梦。
在她沉睡时,乔亦阳和主治医生描述了她眼睛的情况,医生听完后,深深地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告诉他视力下降也是并发症之一,如果治疗不彻底,最坏的结果是失明,而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视线永远模糊不清。
医生走后,乔亦阳把头埋进膝盖,压抑的世界氤氲不清。
-
今年过年来的早,才一月底,就已经是除夕。
万家灯火,春风送暖的这天,黎淼睡觉的时间越来越长,求生意识也已经越来越薄弱。
刚做完一场手术,瘦到只有八十多斤的她不停地发抖。
她脸色衰白,嘴唇也不再有血色,喃喃地喊他的名字:“乔亦阳。”
乔亦阳喉结滚了滚,吞咽下喑哑:“我在。”
她说:“我不想活了,我真的不想活了……求求你了,我不做手术了,能活到什么样……就活到什么样吧,求求你了……太疼了,真的太疼了,我受不了了。”
他握着她冰凉的手,给不出一声她想要的回应。
直到她再次睡去,他拂开她鬓边长发,低语道:“可不可以,再坚持一下,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进展了,医生说,眼睛治好了,以后能看见,只是不如以前清晰,我想,这只是现在的医学手段,只要咬咬牙,再撑下去,等到病好了,等你到四十、五十、六十岁了,医学发达了,说没准眼睛又能恢复了呢。”
他絮絮轻言,说出来的话像极了哀求:“不是说好了要结婚的吗,房子都是按照你喜欢的装修的,我一个人……怎么住呢?”
“你看你,你还设计了宝宝房……怎么……怎么可以呢。”
“不是说好了……以后我们每年都去一个地方,买当地的冰箱贴,贴满我们的冰箱吗,冰箱你都买那么大的了,我一个人,贴不满的啊。”
可是,可是你疼啊。
我不想,让你那么疼。
我不知道该怎么做,可你既然做了决定,我都听你的。
乔亦阳站起来,弯腰吻她的脸,同一个姿势,吻了很久,而后离开房间,出去找医生。